虽然没有直达老家的动车,回去一趟上千公里的路程,但动摇不了我要回家看看的愿望。因为母亲健在,弟妹还在那里生活。每次回家,看望母亲大人,与左邻右舍打过招呼之后,我会不由自主地走向村旁,看看那滋润哺育了不知几代人的水井。
水井,四方形,三面由高到低,归口于挑水落脚的第四面平台。平台,由长条青石板铺就。整个水井从水底到表面,全是石块垒筑而成,没有混凝土成分,就连东边的转角上一个水槽,亦是人工把石块凿成月牙儿形状,合成一体,恰到好处。也许是久违的缘故,偶然发现水井里的石块长满了青苔,几棵竹鸡草从石缝里钻了出来,映照在水井里,跳舞般地晃动,格外分明。
我在老家生活的时候,堵住泥土、装饰水井的石块露出青苔的迹象,大家觉得很正常,竹鸡草出头露面,与明镜似的水井不相协调,是不给生存空间的。那时,自来水是城市里讨论的议题,对我们住在山窝窝的黎民百姓来说,水井就是滋润日常生活的命根子。水井设计之所以三面由高到低,意在防止风沙侵入。石缝里只要有苗苗出现,村里人便会自觉去清除。水井旁边有一棵古老的香樟树,树冠如伞,沙尘没有办法兴风作浪,这方水土安然无恙。
清晨和黄昏,水井进入最繁忙的礼仪接待。全村六十户人家,每家都有人挑着一幅木制桐油涂刷过的水桶,站在长条青石板上,鞠躬似的弯下腰,习惯地用水桶在水井里摇摆两下,让水桶沉入井中,然后根据自己的体力承受,或两个满桶、或八分量、甚至两个半桶,费力地把水桶从井中提上来,井水立即做出波澜荡漾的反应,笑看挑水人挑着弯成弓形的扁担疾步如飞。那时我个头小,挑着两桶水形同三人并排前行。若是碰上石块或土坎,两旁的兄弟根本不听使唤,七上八下,水桶里似乎大鱼在跳跃,溅出水花,即使冬天也会累的满头大汗。有的住户嫌水井距离太远,便在附近低洼处挖一口井,结果挖不到汩汩而流的泉水。只好到村旁水井里去挑,累了只好在途中歇息一会儿。
挑水是累的,当水倒入陶制的水缸里,心里就轻松多了。喝一口刚刚挑来的井水,清甜爽口,沁人心脾,一切都回归自然。井水夏凉冬热。酷暑季节,路过这里,或推车挑担,或长途跋涉,都会把水井当成驿站,歇息下来,合掌捧上一捧清泉滋润心窝,坐在樟树根上思忖凉里带甜的井水,有的甚至灌上一壶捞个外快。村子里用这里的井水洗凉粉子(霹荔)做凉粉,只要用毛巾盖上,放在阴凉处,几个小时就会冻结成一块整体,放点白糖或红糖,吃下去那才是真正的“透心凉”。当人们戴着帽子和耳套还觉得冷的时候,水井里却冒着热气,没有丝毫的凉意。
这次去老家,水井依然守候在村旁,冒着炊烟般的热气。水井周围已经是水泥铺就,古老的樟树虽然不见踪影,几棵充满生机的新樟树已经头戴桂冠,坚守在水井周围。莫非村子里的道路改弦易辙,鲜见有人用水桶挑水,偶尔有人用提桶到水井提水,只有我妈妈还坚持住。古老的水井价值似乎不是那么潮起潮涌。妈妈已经80多的年纪了,我问过她,这个水井是哪个年代建造的,她说记不起来,就像经常爬楼梯,哪记得算楼梯个数。我问妈妈怎么还用得着你到水井提水呢?她说井水比自来水热乎,洗菜不伤手。那也用不着老人家动手,她说水井离家不远,跑跑活动筋骨,就像井水从槽口里流出,经常是新鲜的。我接过妈妈手里的提水桶,而且找来一根扁担,添加了一只提水桶,体验40多年前挑水的过程。
水井,还是那口水井。我踏上那块长条青石板,鞠躬式地弯下腰,把提水桶摇摆两下,井水咕噜一声钻进提桶,挑在肩上扁担弯成了弓形,但我脚步很踏实。
春夏秋冬,老家的水井在大树的掩映下,随着暑去寒来的季节变换,溢出变换季节的甘泉,守候着几代人,永不枯竭,随时等待来者的需求,实乃母亲的胸怀,价值绝对是肯定的。老家的水井,仍在老家的村边,年复一年,不畏风霜雪雨,执着地坚持奉献,似乎出现在我的身边,离我并不遥远。因为我心中装着母亲的慈爱,珍贵,亲近。那份甘甜,那份奉献,四通八达人世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