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天惠

　　这条马路，通向惠城。原来马路两边种满了叫不出名字的树。树已高大成型，树冠连接在一起，成为一个绿色的走廊。夏天，外面骄阳似火，这里却是一个清凉世界。后来，不知何故，将这些树全部砍光了，马路光秃秃的像根裤腰带。马路自北向南，到这里成为y型。一条偏向东南，通向临港新城，南桥等地，一条偏向西南，通往黄镇老街。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集市。集市上有饭店，超市，服装店，还有许多点心店小卖铺和不锈钢门窗加工作坊。改革开放的春风，也在这里暖暖地吹着。每当早晨、黄昏，这里说不上繁荣，但也很热闹。当地人称其为码头。阿金家有一幢两开间三层楼房，在靠马路的西墙又建了间偏檐。阿金在这里开了一家小店，经营食盐、酱油、毛巾、牙膏、卫生纸一类生活必需品，专营香烟。夏天，还兼售啤酒、饮料。小店的设施，只有一只玻璃柜台，一只两屉桌，一只不大的货架，几只塑料凳和两把破沙发椅。有人戏称它为袖珍商店。

　　近来，小店隔壁庄有发开了家洗车服务站。每天清晨两三点钟，就有许多出租车来这里洗车，顺便在阿金小店里买包烟，聊上几句。

　　因为阿金小店开得早，早餐店尚未开门，在司机的建议下，小店又准备了几种快餐面。为了方便大家，阿金特地买了只“热的快”烧开水。

　　清明以后，天逐渐暖和起来，但与之同来的是雨水。这天，天麻麻亮，天空灰蒙蒙的像在宣纸上涂了一层淡淡的墨水，还下着小雨，一辆橙色的车子来了。那辆车是祥根的出租车。车缓缓地驰到庄有发家门前的水泥场地上，祥根下了车，大声喊着：“庄有发，把我的车洗一下，再在车内喷些消毒水！”

　　说着，他走向了阿金小店，要了桶康师傅红烧牛肉面。阿金帮他冲了开水。祥根又要了盒红双喜，坐在那把破沙发椅上，慢慢地抽起了烟。祥根十多岁死了父亲，是母亲把他拉扯大。好不容易娶了个老婆，耐不住家里穷，和祥根离了婚，留下个儿子跑了。儿子已十多岁了，在读初中一年级。如今，母亲年纪大了，由于劳累，又患上了肾虚病。生活的压力使他透不过气来。祥根深深地叹了口气。

　　阿金，四十五六岁，男人在五年前脑梗去世了，有一个读五年级的女儿。阿金性格开朗，待人诚恳。今天，她身穿枣红色的两用衫，在祥根面前晃来晃去，使祥根心猿意马，站起来在阿金手上捏了一把。阿金像触电一样跳了起来，嘴里不住地骂着：“侬要死了，侬要死了……”还扭住祥根要打他。

　　这时来了几个出租车司机，见这架势，马上将他们拉开。祥根被司机们送了出去，阿金还在骂骂咧咧。

　　一场风波总算平息下来了。

　　夜来临了，天还下着小雨，时而淋淋漓漓，时而淅淅沥沥，一切沉浸在雨雾之中，连梦也能拧出水来。

　　阿金安排女儿睡下了，自己也躺下睡了。

　　睡着，睡着，阿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旷野里走着，而且赤着一双脚。旷野里没有一个行人，连一只飞鸟也没有。她有些焦急，慌慌张张的，又仿佛来到了一个池塘边上，看到满池的荷叶碧绿碧绿，粉色的荷花互相争艳，莲蓬摇曳着，又好像有一个人在莲蓬之间向她招手。她揉揉眼睛一看，那人是她男人秋生……

　　深秋的一天清晨，东方刚出现了鱼肚白，稍后又呈现出一抹紫色，码头上的房子都沉浸在淡淡的晨曦中。

　　这天，祥根又出现在阿金小店门口，阿金正在结毛衣，低着头，理也不理他。

　　祥根掏出一张50元钞票放在台上说：“两包烟，一桶面。”

　　阿金把两包红双喜和一桶康师傅牛肉面连同找头甩向祥根，继续结她的毛衣。

　　祥根自己给面冲了开水，坐在那张沙发椅上抽着烟，等面泡好后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吃完面刚要站起来却突然昏了过去。小店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阿金也放下毛衣站了起来。她想：自己的男人当初也是突然昏过去，因为不及时下措施，送到医院已无法抢救了。今天祥根也突然昏过去，不要和自己的男人一样。她急忙走向祥根，蹲下身子，给祥根猛扣人中，又想起了一个老中医的话，凡是遇到这种情况，用针刺病人的无名指，让其出血，可以缓和病情，争取抢救时间。

　　阿金马上从抽屉里找到了针，一边用打火机烧了下针头刺祥根的无名指，一边吩咐人打120急救电话。

　　救护车来了，但不知道如何通知祥根的家人。情急之下，阿金大声叫唤尚在睡觉的女儿，叫她自己弄早饭吃，自己上学。转身拿了点钱，关了小店，随着救护车去了。

　　那条光秃秃的马路，向惠城延伸着。救护车载着祥根、阿金消失在晨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