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昌
锅里下了米,娘俩一起看水头,我问母亲水头多还是少?母亲说,差不多。说完她就在灶膛引火烧饭了(指灶后的烧火)。这个活儿,在冬天,我不反对做的,尽管蹲上蹲下有点不方便,但灶膛里的光芒足以温暖母亲的身体,所以,我从来不与母亲争的。
夏天来了,灶头变成了一座火炉,而灶膛就是火炉的口子。灶后烧火,暖就是热了,就是烫了,烧火是战高温。
烧饭先淘米。米是母亲淘的,她不让我淘,我淘米,手脚再轻,心再细,仍旧有几许米粒会跑到篮外去,母亲不想浪费自己种出来的粮食,但也不想批评自己的儿子,自己淘就可以了。
蔬菜打理好了,我就将米倒进了铁锅子,用铜勺的底量了量水头,放好蒸格,将炖的菜肴放在蒸格上,盖好了锅盖,准备烧火去。母亲慢慢地走了过来。母亲每次像是算好了时间的,每次都准时来到灶头边上,母亲看了看灶面问,可以烧了吗?
我说,妈,火,我来烧。
母亲轻轻的一句,我烧吧!
母亲蹲身坐在了灶后的矮凳上,开始挑拣软柴,点火,几秒钟,火就着了。
灶膛全是火光,火光在跳跃,哔哔啵啵的声响里,还会看到跳出灶膛的零星的火星。母亲用火钳钳着柴禾,送进灶膛,再用火钳镂空柴禾,让火光直旺锅底。火光外,母亲的脸有些湿润,也有些红润,总觉得,烧火的母亲很热,也很慈祥。
我想叫母亲出来歇歇,火我来烧,因为天实在太热了。
母亲慢悠悠地说,不热,人一老,火气就小了,热,觉不到的。
就这样,母亲把饭烧熟了,直到我喊,妈,饭,有点香了,母亲放下钳子,嗅嗅鼻子,拍拍裤子,确认后,才姗姗从灶后走出来。
有一个傍晚,青菜、扁豆,还有鲈鱼,一切都收拾停当,不见母亲来烧火,母亲在菜园里忙碌,心里想,今早,总算我自个儿烧着火了。
饭锅里的米还没有到达沸点,灶后的温度,却突突地上升了。我分明感觉,额头的汗像水珠一样地流了下来,有些流到了嘴里,火热出来的汗水,特别咸,舌头一舔,咸到心;前胸后背湿漉漉了,衬衫贴着皮肉,感觉是穿了件浸水的衣裳。但我还得不断地添柴,火是柴烧旺的,柴是人放进去的。继续烧火,一边烧,一边想,夏天的灶膛口,热量集中,比天还要热几分,但几十年里,我从未听到母亲喊过一声热的,喊热的永远是孩子,其中一个就是我。
母亲八十有四,身体健朗,这就是我们的福气了,还烧什么的火?铁锅发出了滋滋的声音,告诉你,饭完全烧好了。母亲问我,里面的锅子还要烧哇?我说不烧了,放在液化气上烧。母亲说知道了,但碰到烧红烧肉,烧鸡鸭,包括煮玉米,烧粽子,母亲还会说,灶头上烧的好吃。我说好的,就依着母亲建议的,但我说等一些辰光。
等一些辰光真好,母亲会从灶间里跑出来,会小跑步走向宅西面。在那里,她要喂喂鸡、喂喂鸭,有时还给狗们吃点什么的等等,小生活很多、很忙。那时,我一分钟也不等的,立刻到灶后烧火了,母亲回来,要烧火,我说我烧吧。
母亲看得出儿子的用意,但她不会说,说什么呀?自己儿子自己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