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见面次数的增加,我越来越喜欢小秋。那个时候的她,对我是言听计从,依赖性特别强,要知道,男人都喜欢小鸟依人的女孩子哦!
【过去时】
●我家就我和妹妹两人,这在五六十年代“光荣妈妈”盛行的历史背景里,像我们这样少子女的家庭是比较罕见的。我的爸爸在卫生局做领导,我妈妈是医院的会计,我们的家境在当时算是很好的了。我和妹妹生活很优越,小时侯就有各自的玩具和书籍,饼干桶里永远有糖果和点心,我们的衣服都是向阳儿童商店买的,最让同龄人羡慕的是,我和妹妹拥有一架手风琴和一把小提琴,而且,我们住在徐汇区的高级公寓楼里,我和妹妹从小就有自己的房间。
生活在这样殷实的家庭里,可谓是养尊处优了!
“文革”一来,所有的一切都变了!我是67届初中生,我妹妹是68届的,我的班主任对我很好,分配的时候帮了我的大忙,把我分进了无线电厂,我妹妹遭遇所谓的“一片红”,去了黑龙江。刚送走妹妹,造反派通过所谓的“内查外调”,得出结论,说我爸爸是假党员、特务,这下好了!游街批斗、抄家、扣发工资、关牛棚。进了牛棚,我爸爸就没有活着回来。造反派说我爸爸是“自绝于人民”,其实是被他们折磨死的。
爸爸死后,我和妈妈就被扫地出门,搬进了一间煤卫公用的老房子。
家庭的变故,以及到工厂后接触到的现实与理想之间的巨大差异,无时无刻不在折磨摧残着我的心灵。我变得消极,变得沉默寡言。
我原先是是重点中学的高才生,现在是工厂里的木匠(哦!这个工种在当时算是好的啦!),原先那拉手风琴的纤纤细手,现在在斧头、凿子、沙皮的打磨下,变得粗壮、粗糙,满是老茧。
工厂知道我出身不好,也知道我有文艺细胞,我们头找到我,说,党的政策是讲成分,但不唯成分,关键看个人表现。你有文艺特长,我们就给你发挥的机会,让你参加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到舞台上为人民服务。我答应了。我当时的想法很现实,我喜欢拉手风琴,这是第一,另外,我知道在工厂参加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基本上是半脱产的,这样我就可以不在车间穿着工作服干活了——逃避体力劳动嘛!
我算是队里唯一的手风琴演奏员,很显眼,加上我人长得帅,很得厂里女青年的青睐。不瞒你说,当时厂里对我有意思的女青年加起来起码有一个加强班!可是我没有胃口谈恋爱,尽管有那么多追求者,我却没有和她们中的任何一个人有过情感交流。
为什么这么禁锢自己?因为我对爱情有自己的理解,我认为爱情的产生和延续是要有物质基础的,没有物质基础,爱情不会幸福,不会长久。我有什么物质基础?家里现在是一贫如洗,我自己只是一个月工资36元的木匠,这样的现状有什么资格谈恋爱?而我自己又有什么心绪谈恋爱?
厂里的工人不理解啊,他们觉得我的条件已经非常好了,兄弟姐妹少,妈妈在医院工作,家里住的是公房,在他们看来这就很不错了。工人们都是些直来直去的炮筒子,就总是问我:“苏拉,你怎么还不谈‘靠定’?你要找个怎样的女朋友?”我懒得说出自己的真实想法,总是这么敷衍:“我妈妈身体不好,我要照顾妈妈,哪有时间谈朋友?”他们就以为我“清高”,“眼界高”,看不中工厂的女青年。
●“文革”结束,好事接踵而至,恢复高考,我复习了一个月,顺利进入了师大,我爸爸的问题得到解决,平反昭雪,补发工资,归还房子,并且照顾我妹妹到卫生局工作。我们一家历尽磨难,终于苦尽甘来,重新过上了好日子。
在我们这个班,学生的年龄参差不齐,大的三十四,孩子都五岁了,而小的才十八岁。像我这样的“老三届”,大都有了女朋友。
进入高等学府,我的自我感觉好得不得了!我觉得我现在有资格有心情谈恋爱了!我定下的恋爱标准是:相貌一定要漂亮,身材一定要高挑,在此前提下,有点情趣,有点文化。我觉得,女人脑子不聪明,可以打造,但漂亮却不是可以打造的哦!嘿!八十年代,市面上没有美容院、整容院什么的,女人的美与丑完全听天由命!
我们班上的女生人人聪明,但相貌却一个不如一个,我和她们只能做好朋友。到我大二的时候,还没有对象,我妈妈急了,到处托人替我介绍朋友,那些日子,我周末回家要看好几个女孩子。
小秋是我妹妹的同事介绍的。听条件一般性,75届,高中文凭在读,目前在一家大集体的五金工具厂做车工。我在工厂呆过,知道车工是个油腻的体力活,女孩子干这活日子长了都武腔腔的,我说,她的职业不行!妹妹的同事说:“职业可以变的嘛!关键是人家长得绝对漂亮,你妹妹说,你对相貌要求高,这个小秋,我敢说,见一眼你就会动心!”
果然!我是一眼定终身!
虽然小秋是车工,但她的相貌和气质绝对赛过银幕上的电影明星!她属于那种很洋气的女孩子。遇到心仪的女子,我兴致勃勃地提出要请她去德大咖啡馆喝咖啡。
在橘黄色灯光的打造下,小秋的漂亮更是有了一种朦胧的美!她告诉我,她其实也是好人家出身,解放前,她爷爷是在杭州开车行的,她爸爸被爷爷送到上海读书,后来就一直在邮电局工作,妈妈是公交公司的售票员。他们家兄弟姐妹四个,她排行老三,上面两个哥哥,一个插队,一个工矿,所以轮到她是“软工矿”,只好去了大集体。她下面还有一个妹妹。
她好像知道我的心思,说:“我其实也不满意我的工作。怎么办呢?当年命运把我抛在这里,相比在农村干活,我已经相当满足了!我现在在考高中文凭,等拿到文凭了,我再去上个业大什么的。有了业大的文凭,单位头头总归要考虑我的工作的。”这么漂亮的人还有一颗要求上进的心,这让我对她的好感又增加了许多。我说:“是呀!文革害了我们一代人!现在好了!大家可以通过读书来改变不公的命运了!你读书要是遇到什么难题,需要什么资料,找我好了。”
第一次约会,我们谈的都是些读书的事,分手的时候,我问她要联系电话,她说,她家没有电话,传呼电话离她家很远,人家不肯叫的,而单位只有三部电话,两部在厂部,还有一部在门卫,联系更不方便!我就把我家的电话号码告诉给了她,同时邀请她下个星期天见面。
回到家里我妹妹看到我的面色就说:“呵哈!成功了!满意了!你真的是条色狼啊!”我佯装要打她的样子说:“好啊!你骂我色狼!看我怎么收拾你!”妹妹抓住我的手说:“说实话,是不是特别满意?是不是一见钟情?你还打我,快掏钱请客吧!”我笑着回答:“先打你再请客吧!”
●我告诉妹妹,我非常满意。妹妹说:“我看过她的照片,她长得太漂亮了,我就知道这是你喜欢的类型。”一旁的妈妈插话:“苏拉,中国有句老古话‘丑妻薄田家中宝。’太漂亮的妻子往往是靠不住的,娶这样的妻子也往往是不幸福的。”
我不以为然地说:“古人还说呢:‘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自古以来,哪个男人不喜欢漂亮的女人呢!”妈妈说:“那是诗里的意境,可过日子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找终身伴侣,相貌是次要的,人品好是最要紧的。”
我哪里听得进这些?睡在床上,脑子里都是小秋的影子。
第二次见面,我就直截了当地告诉小秋:“我喜欢你!”顿一顿又说:“我虽然已经二十九了,但是感情世界还是一张白纸,你是我的初恋呢!”她低下头,脸上泛着羞涩的红晕,好一会才矜持地说:“我也没有谈过朋友。”停一停补充道:“尽管追求我的人很多。”我很高兴地追问:“你觉得我是你理想中的人吗?”她抬起头,含情脉脉地望着我,说:“有点感觉。”
第二次见面,我们就确立了恋爱关系。
随着见面次数的增加,我越来越喜欢小秋。那个时候的她,对我是言听计从,依赖性特别强,要知道,男人都喜欢小鸟依人的女孩子哦!可是她读书不行。她们工厂要求工人考出高中文凭,文凭分文科理科,她告诉我,她数理化不行,所以选择文科,文科靠的是背功,但其中的语文则需要积累,我给她辅导了好长一段时间,但她连考两次都没有过关。我妈妈背地里对我说:“你可要想好了,这小秋是‘绣花枕头一包草’,中看不中用,以后有了孩子,这教育成问题了。”我说:“这有什么?女孩子太聪明了,主意就大了,反而不好相处,智商低一点好。”
最终,小秋进了我们苏家的大门。这个时候我大学毕业,分配到机电局工作。
结婚的第四个月,她就怀孕了。我喜欢孩子,我更心疼小秋,想到她怀着孩子站在机器旁干活,我实在不忍心,就叫她请长病假,歇在家里。这一歇就是三年。呆在家里的三年里,婆媳关系处得很僵。我妈妈看不惯她的懒。妈妈身体不好,请了个小时工帮助做家务。妈妈觉得,既然小秋不上班,歇在家里就该承担家务和照顾女儿丝丝,可小秋什么事都不干,连短裤都叫小时工洗,妈妈先是忍着,后来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说:“你在你娘家也是这样的吗?”要是小秋知道轻重,话说得好听一点,也就罢了,想不到她居然回答:“我从小就不做家务。”我妈妈很生气地问:“那谁替你做?你们家也请保姆?!”小秋以为妈妈在讥讽她娘家,也生气了,说:“我娘家的事用不着你过问!”妈妈更生气了,说:“就算你娘家请保姆替你做事,可你在工厂是个体力劳动者,总不会有谁替你干活吧?——像你这种工人身份的人,不该这么娇贵吧?”妈妈的话刺痛了小秋,要知道她对自己的工人身份一直心存不满,属于那种眼高手低的人。她觉得妈妈这么说是明显的看不起她。那次她们吵得很厉害,从此结下了冤家。
●小秋想摆脱工人的身份,可学历不够,正在这时,她的一个在深圳打工的中学同学找到她,告诉她深圳那边找工作很便当,而且不讲学历,说像她这样漂亮的女性,做个公关主任是分分钟的事!小秋就被说活了,和我商量,说要去深圳发展。我说:“你不要头脑发热!你连个高中文凭也没有,能做什么工作呢?更不要说什么‘发展’了!”她不高兴地说:“你妈妈看不起我,你也看不起我?没有高中文凭怎么了?我就是要做出点成绩给你妈妈看看!”
她就这样头也不回地去了深圳。
那会手机还没有普及,我都不知道怎么联系她,半个月后她才给我打来电话,说她已经开始上班了,工作单位是一家五星级饭店。我问她是做什么工作?她说是客房的服务员。我知道那份工作的不易和辛苦,就说跑那么远做这事值得吗?她说她喜欢这个工作,环境好,钞票多,心情也好。
你知道,入住五星级饭店的都不是等闲之辈,他们有钱、有势、有权。小秋接触的都是这样的“达官贵人”。不是说吗?“漂亮女人的机遇比相貌平平的女人多一百辈!”“漂亮也是生产力!”小秋那夺人眼目的漂亮在上海的工厂没有得到“赏识”,在深圳可是有了“用武之地!”
我是后来知道的。这些有妻室的男人,在小秋身上占到便宜后,按照他们一贯的做法,就是给钱了事,小秋高了一筹,不要钱,要机会。她要借着他们的力,上到一个人生的高度。
先是一个入法国籍的珠宝商,把小秋安置在自己的办事处做秘书,给出的工资是五千,这在1985年简直就是目瞪口呆的数字了!过年回家度假的时候,小秋衣着名牌,身上散发着好闻的香味,看人的眼神有了深度和傲慢,总之,她的气质已经从小家碧玉上升到了大家闺秀。
我妈妈背地里对我说:“对你来说,这不是好事!”
我追问小秋你哪来的这么多钱?她说凭本事挣的。我说你有什么本事?你连个高中文凭都没有。这话戳到了她的痛处,火了!她瞪着眼睛反击我:“我是没有文凭有水平,没有学历有能力!我这样的就叫真正的人才!你有文凭没有水平,有学历没有能力,只配在计划经济里面喝汤!告诉你吧,你干一年的工资奖金加起来都及不上我一个月的收入!你横什么?有本事的男人在外面赚大钱让老婆孩子享受,没有能力的男人只会在家横三横四!”
哪个男人受得了这样的嘲讽?一场唇枪舌剑的大吵拉开了帷幕。这以后我们之间的裂痕变成了鸿沟。
小秋后来搭识了一个官位显赫的男人,借着这个男人力,她彻底翻身,成了身价数千万的富婆,我这个赚不回大钱的小职员,根本就不在她的眼里了……
【现在时】
离异数年的苏拉,现在独居于母亲遗留下的公寓房,种花养草、喝茶、拉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