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妍虹　整理/飞侠

　　我仍没放弃最后的努力，决定立刻就回家劝爸妈，可是爸妈坚决不同意，吵着吵着彼此都吵出了火气。

　　【过去时】

　　●丈夫鲁达是去年去世的，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一度使我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觉得从此以后幸福就离我而去，好在还有他的骨肉，也就是我俩的儿子畅畅陪在我身边。　　

　　畅畅今年7岁了，非常懂事，很乖，无论长相和神态活脱脱就像一个缩小版的鲁达，当然是他精神正常、不发病的时候。

　　曾经，和大多数幸福的家庭一样，我的家也充满了欢声笑语，爱我疼我顺我懂我的丈夫、聪明懂事的儿子，生活就像蜜糖一样幸福滋润。但世事难料，去年的5月10日凌晨突然来了个急转弯，鲁达去世时儿子才满6岁啊！好在他在家里走得很安详，是由于心肌梗塞去世的。

　　我和他共同生活了8年，但谁能想得到我们之间根本没有一般情侣所谓的谈恋爱过程，也根本没时间交往，刚认识了三周后就瞒着家人闪电般地领了结婚证。即使鲁达大我整整19岁，而且还是个间歇式精神病分裂症患者，但我仍然义无反顾，像一只执著又狂热的飞蛾般地不顾家里人的反对和劝阻毅然投向了爱情的火焰。我觉得我的人生我做主，自己感觉活得快乐幸福就足够了。

　　婚后这8年里我们就跟大多数平凡的夫妻一样，有幸福快乐，也有吵架和不开心。但不可否认的是，鲁达毕竟和正常人不一样，每当在他发病的时候还是非常可怕的，那时候他就像陌生人一样，红着眼睛，像一只困兽般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遇到什么砸什么，嘴里嘟嘟囔囔地只能听清两个字“该死”！吓得我和儿子抱成一团，干脆躲到卫生间里反锁住门，等到几个小时后才敢出来看看他是否恢复正常。记得有几次他突然发疯似的敲打卫生间的门，并试图踹开它，我和儿子只能无助地浑身颤抖着紧紧相拥。

　　有一次，儿子刚满3岁时，刚开始不知道爸爸的精神不正常，他挣脱了我的怀抱，打开卫生间门站在爸爸面前试图用稚嫩的小手臂阻止爸爸的不正常行为，结果被那时六亲不认的爸爸猛然一挥手把他甩了出去，额头重重撞在硬硬的餐桌边上，鲜血直流。我急了，抢过去紧紧抱住儿子，结果连连被他踹了10多脚，腰又紫又肿，不碰都疼，直到养了半年后才恢复正常。

　　所以我最怕过春天，因为春天是精神病多发季节，一个月总要发好几天的病。每当事后我战战兢兢打开卫生间门望着满地狼藉、像被强盗洗劫过的家，总在想：当初自己爸妈和亲戚都不同意我和鲁达结婚，难道，嫁给一个精神病患者就真的有错吗？就会永远和幸福绝缘吗！？当时自己就认准了这辈子就跟定他了，我认准的事情绝不后悔！

　　的确，他是精神病患者，并且发起来很可怕，但正常时对我们娘俩特别好，嘘寒问暖的，好得没法说，并且很迁就我，事事都顺着我。当然我也不是那种恃宠生骄、没有分寸、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城市娇娇女，毕竟我老家在四川的农村，家庭条件一般般，自己什么苦都吃过，所以也能做到勤俭持家、相夫教子。我们一家三口还是过得和和美美、有滋有味的。

　　●说起我和鲁达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8年前，我才21岁，是一个内向、羞涩而又十分倔强的四川丫头，高中毕业后在离家不远的一个镇上鞋厂打工，那时刚跟父母赌气，他们想让我嫁给同村的一个屠夫，粗鲁又自大，可他们认为那人有手艺，有钱，对我又很中意，而我当然不乐意了，一气之下就从老家来上海投奔了最亲的姐姐。  

　　姐和姐夫开了一个小的农家乐饭店，姐夫是老板，她当老板娘，主要做四川菜和本地农家菜，生意很不错。就是人手不够，员工一人就顶两人使，而我到饭店帮忙时正是饭店最忙的时候，所以自己平时忙得够呛，有时给厨师配菜，有时充当服务员给顾客端盘子倒水，有人叫外卖时我还要登门给人送外卖，早晨又要去买菜……

　　一天正是星期天，照例又是忙碌的一天。我正在厨房里忙着给厨师大张切菜配菜。突然听到有顾客在饭厅里喧哗，急忙跑出去看。因为饭店服务员一共就聘用1人，唯一的女服务员正在接待其他三桌的客人，冷落了刚来的一桌五个客人。刚才就是其中一名客人要点菜，大声叫唤服务员。

　　我急忙递过去菜谱，一边寒暄着，一边拿好笔纸准备记录，哪知刚才那个喧哗的人抬头瞥了一眼我的装扮，又皱了一下眉，大声对姐夫说道：“老板，这个小姑娘到底是不是服务员呀？怎么穿这么破这么脏的白大褂！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啊！”姐夫笑骂一声：“就你小子话多！”

　　看来这是位老顾客，和姐夫他们彼此挺熟悉的，可是我一听就不高兴了，也很委屈。我穿成这样能怨我吗？饭店里服务员的工作服一共就1件，当然给人家服务员穿，我是老板娘的妹妹，应该更体谅一下员工，只好穿上厨师大张破旧的备用厨师服了。

　　看我黑着脸立在旁边不吭声，他又小声嘟囔着：本来长相挺不错的大姑娘，偏偏穿成这样，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影响了客人的情绪和食欲怎么办？你负责呀？我耳朵素来比较好用，一听就急了，大声嚷嚷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就你话多，像一个中年妇女般地鸡婆，你还是不是男人呀！”他随行的客人看着他一脸吃瘪、无言以对的表情，都哄堂大笑起来。有的说：“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这下给这位小姐管住了吧？”

　　你已经猜不来了吧：这个刺头的顾客就是我未来的丈夫鲁达，怎么样，我俩最初的相识是不是不打不相识？！

　　当时我偷眼打量了一下鲁达，看他坐在那儿只顾尴尬地傻笑。人虽然偏黑偏瘦，但应该说长得蛮不错的，西装革履，手里拿着个老板包，挺像个成功人士。他也许觉得自己刚才的语气重了，微笑着说一句：“你笑起来蛮好看的嘛，还有两个酒窝，就是说嘛，笑比哭好，尤其不要发怒，像你刚才暴怒的样子，吓得我小心肝扑扑直跳！”结果他的同伴又是哄堂大笑。我气得在一旁不做声。结果这个鲁达吃饭时也不消停，一会问我叫什么名字，一会叫我送餐巾纸，一会又嚷着再多加两瓶啤酒，一会又要多加几个炒菜……本来中午吃饭的人就多，这下我更忙了，都怨他，竟会瞎起哄，我对他的印象越发差了。

　　●这还不算完，接下来的11天里一天两顿他都风雨无阻地叫起了外卖，这话不对，应该是我风雨无阻地骑着电瓶车把盖浇饭送到他家才对，而他只是打打电话、付付钱而已。而且他在电话里指定要我去送，说我们的送饭小弟以前给他送饭时态度怎么怎么不好。

　　我每次盖浇饭送到他家后，从来不进他家里，只在门口收钱，还没给他好脸色看，脸绷得生硬，递饭接钱，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不过凭着女人特有的敏锐感觉，他好像有话跟我说。而他看着我的不合作态度，每次嗫嚅了半天，涨红着一张脸，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当时却想：管他呢，反正不是好话！

　　可是到了第11天，在我收到钱后刚要走时，他却一反常态，走上一步，勇敢地表白：“阿虹，你不想了解我吗？我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上了你的质朴和纯洁，特别是你的笑容和酒窝，也不知怎么了，特别想见到你，因此想了天天叫外卖的法子，为的就是天天见到你，而且早就想说我喜欢你，直到今天才鼓起勇气说，因为明天我就要出差了，一周后才回来，又有很长时间见不着了，咱们……处朋友吧。你考虑考虑好吗？”我一听就傻了，大脑一片空白。我可是从来没处过对象，哪有刚认识、连普通朋友也算不上的人一张口就要求和我处对象呢？这也太鲁莽了吧？

　　反应过来后我很生气，他则诚恳地把我拉进他的家，一再说只不过耽误我五分钟，可是实际上那次我在他家逗留了1个多小时。他丝毫没有隐瞒地谈起了自己的经历，听完他的经历我惊呆了，也被他的精神深深打动了。

　　他是浙江象山人，现在已经40岁了。15年前来上海时因为只有初中学历，找不到好工作，只能在他大哥的帮助下进了一家集体小厂打工，工资很低。28岁时他结了一次婚，不过他妻子一直嫌他没出息，有了婚外恋，5年后不顾他的苦苦哀求终于和他离婚了。因为他非常爱妻子，当时经受不了打击，竟然得了精神分裂症，还有暴力倾向，他大哥没办法只好给他送进了精神病院。   

　　他在精神病院呆了2年多，因为病情好转就出院了。大哥一家邀请他与自己一家同住，以便照顾他。可是他为了不给大哥一家添麻烦，婉言谢绝了，一个人租住在外面，不但把自己照顾得很好，而且下定了决心，辞职下了海，搞起了水产生意，一个月总能赚个万把块钱，日子算过上了小康，贷款也买了自己的房子。他这个人很讲义气，得知他的前妻又离婚了，又下了岗，日子过得紧巴巴，还时不时地接济他前妻。然而他前妻提出还想和他一起过日子时，却被他拒绝了。因为他现在只是把前妻当成了一个遇到困难的朋友。

　　谈完自己这些年的坎坷经历后，他把自己的手机号码告诉了我，说给我一周的时间考虑，不管答应与否都要告诉他。如果我不答应也不要紧，不必有心理负担，他不会因此报复我，反而以后会力所能及地帮助我。

　　●回去时我心里很矛盾，说心里话，我俩只认识了11天，我对他当然没有很深的感情，但是既对鲁达的坎坷经历扼腕叹息，又为他对待生活的坚强态度所敬佩。应该说他的顽强和达观深深打动了我。

　　一周后，我做出了和他交朋友的疯狂决定。现在我回想当初的抉择，我承认有盲目和意气用事的成分，但依然不后悔当初的选择！想到我爸妈肯定不会同意的，所以和鲁达商量后决定第二天请姐姐、姐夫吃饭，他俩平时就和鲁达很熟，知根知底的，肯定同意我们在一起，然后再充当我俩和我爸妈的和事佬，这样成功率能不少。

　　谁知家人的阻力大得让自己都难以想象，我第二天请姐姐他们吃饭前并没说自己的男朋友是鲁达，只说自己刚交了男朋友，今天请他俩给参谋参谋。姐姐姐夫很高兴，也很好奇，问这问那的，可是看见鲁达就是我男朋友时，两人脸色立刻沉了下来，饭也没吃，就怒气冲冲地走了。

　　我回去后问仍然板着脸的姐姐，你和姐夫不和鲁达是朋友吗？平时关系不错，为什么不同意我俩谈恋爱呢？姐姐开始苦口婆心劝起来：傻妹妹，那不一样的。鲁达的经历邻居们都知道，他的精神病症状虽然比以前好了点，但还时时发作，何况他岁数大你这么多？还离过一次婚……你想想：咱们爸妈很传统，又保守，能把自己的女儿嫁给精神病人吗？我已经跟爸妈打电话说了，他俩坚决不同意，并让你马上回老家一趟！

　　我仍没放弃最后的努力，决定立刻就回家劝爸妈，可是爸妈坚决不同意，吵着吵着彼此都吵出了火气。性格暴躁的爸爸不由分说，抄起了院子里打狗赶猪的粗木棍冲我小腿狠狠敲了下去，结果打成了骨折，我两个礼拜没下床，等我能下地走路时我偷偷逃回了上海，家里的强力阻挠使我更加倔强起来，直接就和鲁达同居了，一周后就和鲁达领了结婚证，为此，爸爸当时宣布和我断绝了父女关系。

　　直到去年鲁达过世后，爸妈才重新认了我和从未见面的外孙畅畅。并且还亲自来上海与我们了面，当看到两位老人抱着年幼的外孙失声痛哭时，我多年的积怨一下子就云开雾散了：毕竟血浓于水，看来爸妈始终没忘记我这个女儿呀！

　　我和鲁达结婚后，他并没有海誓山盟似的甜言蜜语，有的是对我无微不至的爱与尊重，等到我俩有了爱情的结晶——畅畅时，他整天乐得合不拢嘴，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肝都掏起来，令我觉得很幸福，很知足。我不止一次在心底说：爸妈，你女儿当初的决定不是一时头脑发热，我真的找到了一次懂我、爱我的好男人！

　　【现在时】

　　现在，妍虹和儿子畅畅平淡而又幸福地生活着，她说：现在儿子已经长大了，越发像个小男子汉了，并学会了安慰妈妈，自己有时难免会孤独寂寞，可是到那时自己总会望向天空，他相信丈夫鲁达会在天空含笑凝望着自己，说着：妍虹，你不孤独，有我陪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