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昌
每次回家,第一眼看见的总是底楼的阳光房。
这是小妹家的阳光房。阳光房不大,六平米左右,里面放着两只矮凳,一张竹椅,还有圆盘式的小茶几,妥妥的喝茶聊天的地方。阳光的碎影,跳跃在家什的上面,变成了暖意的流动。90岁的母亲低坐着,左手捏着绒线团,右手握着绒线儿,朝着顺时针方向,不断地旋转着,就像转着正在打气的皮球一样,线团越来越大,越来越圆了。我走进去,唤一声妈后,顺嘴带上一句:这里真暖啊。母亲说比空调还要适宜。我知道:这是阳光房的好处,阳光一聚焦,温度就升高,人就周遭暖意。有次回家碰着阴天,不见了阳光,但走进阳光房,仍旧感觉比其他地方的温度高出几度。问为什么呢?母亲说,这日头,本来是天天出来的,就是我们肉眼看不见,其实还是照在阳光房上的,不相信,你摸摸面孔。
我先一愣,后一看,再一想,确实啊,只要是白天,太阳确实是一直出来的,只是晴天了光束强烈,世界全是亮堂,大家都看见了,满心欢喜;阴天了,天空阴沉,光影就隐去了,满眼冰冷,大家就一脸嫌弃。但仔细想,阳光看得见,阳光看不见,与太阳是没有关系的。太阳公正无私,准时准点,不辞辛苦,天天出来,夜夜回去,毫无怨念,一直悬在我们的头顶,一直照在我们身上。只是我们用最原始,最直接的视觉感官,做了最愚笨的判断,认定太阳没有出来,从而使得自己眼里没有阳光,心里没有温暖,想想自己怕自己了。说到底,我们的肉眼,太直接,太固执,太片面了,阳光照不到自己身上,就认为日头藏起来了,或者落山去了。但母亲说了一句话提醒了我,落山是去照别人家了,很忙的,很辛苦的。
啊,照别人家了,别人家是谁?我想到了地球的另一半。
还未到春上,有一次回家,娘俩去了菜园。菜园是分畦的,每一畦一米宽,五米长。有一畦的泥土之上,都罩上了薄薄的尼龙。蹲身看一眼,发现尼龙的反面,有些许的小小的水珠子,有几处飘着淡淡的雾气,在不断地移东移西,像是一条白云的漂浮,像是生命的纽带。母亲说,新播种的土豆容易受冻,受冻了,就出不了新芽,所以罩几天,等新种子发芽、出苗再掀掉尼龙。母亲说完了,但我心里还没有想完,我感觉这尼龙对于土豆来说,就是一座低矮的阳光房,生命阳光房。我那时是感动的,倒不是因为家人劳作后有蔬菜吃,我是感觉到了母亲的用心与爱心,几乎所有的蔬菜都是种菜人无限爱心播撒的必然结果。难怪有朋友说,我要吃完那一碗蔬菜的,因为从选种,到播种,到成为一棵蔬菜,不单单是有了阳光,还有让阳光光能积聚起来的那块锃亮的白色的尼龙布,还有将这块尼龙布盖上蔬菜的人儿。
到此为止,我深深认识到:平淡生活中,每一个人,其实就是一座阳光房,关键是你愿意成为阳光房否。我小时候,寒冷的天气都是有具体物象表现出来的。比如河里的冰,有一尺厚,冷光直逼你双眼,你会感觉冷飕飕;早晨出门,屋檐下倒挂着尖尖的冰棱,手一摸会黏住;脚趾头因为冷,可以冻到无知无觉,双脚拼命不停顿地上下跺脚。每一次的冷都能挺过去,为什么?还不是有人想办法解决了问题。入冬了,母亲及时给你缝制好棉衣棉裤,穿上了,人像一只柏油桶,但浑身被包裹着,不冷是肯定的;阳光出来了,被褥、枕头、鞋子、袜子,母亲拿出去晒上一二小时,让里面充满阳光的味道;单鞋冷,父亲做一双芦花蒲鞋,母亲做一双棉鞋,交换着穿,脚就一直暖着。有一次读书回来,母亲看见了我,让自己的双手对搓了一二分钟,然后紧握着我的手,还问我现在暖了吗?这一切都让我在冰冷的时候,身上像是铺满了阳光一样,身体与心情一起热腾,从而快乐做作业,快乐过日子。
小时候,母亲是我们的阳光房;现在,我们要成为母亲的阳光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