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超音
电子钟挂到柜子上方,最醒目的位置,上岗即报时,分秒不差。下方的三五牌台钟就这么被旁落了,发条再没紧过,不再动,不再响,像被施了定身法。闹钟唯一喜欢的就是报时,白天像号手,晚上像更夫,既要催人进,又要安人心。三五牌台钟几十年来一直干得很好,被尊重,被爱惜,很得宠。一切都戛然而止,不是三五牌台钟出了什么错,是来了新号手新更夫,而且相貌出众,生机勃勃,关键是人家自带能量,不用天天上发条。虽然不干事了,主人仍让台钟待在柜子上,三天两头为其净身擦脸,当是个摆设。
收旧货的常在这条街上出没,眼梢掠到什么喊什么,样样都收。见到台钟,当即就将台钟列入收购目录,归在旧电器、旧钟表范围。岳父喊住了收旧货的,问柜上的那个三五牌台钟能卖多少钱。收旧货的瞄了一眼,估价三元。
旧东西不值钱,却没想到如此不值钱。岳父解释道:“这钟能走。”
“能走所以才三块,否则送我也不要。”收旧货的执拗得很。
想想也是,如今电子钟簇新的也才几十元钱,从义乌批来沿街叫卖的价格更贱,便宜得让人看不懂。像待老友老戚那般伺候这个三块的东西这么多年,贴抹布钱都不够。岳父一来气真想把钟扔进洪桥港……然而迟疑片刻,见钟钥匙好端端在钟壳子里面,咯吱咯吱上足发条,钟走了,可是一转身钟又停了,晃了晃,又走,走走又停。岳父想把收旧货的喊回来,那家伙却走远了。
这事过去三十多年了,岳父每晚给钟上发条的情形还在眼前,钟摆的声音还在耳际。
岳父家没几样老货,一张雕花大床本应很值钱的,“文革”期间岳父怕被说成是“四旧”,便将床架上那些个八仙之类的雕像铲了个净。心是踏实了,老物件却糟蹋了,成了毫无价值的破东西。剩下几样老物件不够三个儿子分的,我和妻子一样未取。
某一日,岳父递给我一个纸袋子,说里头是他最珍贵的东西。倒出来一看,全是证件和照片。老人家建国前参加革命,是海校(海军学院)第一批学员,新中国第一支舰队——广州舰上的炮手。发黄的纸、陈旧的本儿多是证书和奖状,照片上的英姿亮明了光荣一生。岳父不将这些旧物传于儿子女儿,传给我这个女婿。旧物不知归处,旧物的主人知道谁能保管好这些物品。岳父把他一生的“荣誉”交给我后像了却了一桩大心事,再也不问,倒是我同他说东西放在了保险箱内,让他放心。
旧物是否值得收藏保存一般都看价值,然而有的有价有的无价。无价总有价。岳父交我保管的这些旧物在张三李四眼里肯定不值一文,对岳父和家族来说可就不一样了,估不出价,给多少金多少银也不会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