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倾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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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12月21日 星期五 出版 上一期  下一期 返回首页 | 版面概览 | 版面导航 | 标题导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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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深秋,我在沪郊割稻子
  情事

  倾诉与聆听,城市人的情感故事。

  请勿对号入座。

  我难忘的一场情感经历

  口诉/曾凡宝 文字整理/刘千荣

  人生中的许多第一次总是让人记忆深刻,同样作为打工族来上海后打的第一份工——在沪郊割稻子,由最初的不自信,到想放弃,到最后终于胜任,我战胜了心魔,翻过了心中那道坎。

  ●秋高气爽,阳光灿烂。我坐在地处上海浦东一家经济开发区的办公楼里,尽享秋风入窗带来的凉爽。双眼长时间看电脑感到酸痛时,会把目光投向窗外的蓝天。沪郊的天空比市区内辽阔、高远。下班时,路经田野,还能欣赏到稻浪翻滚的田园风光。自从随公司迁移到浦东远郊,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乡村,看着田里的稻子一天天由青变黄,又到了一年中割稻子的季节。

  利用双休日,我和单位里几位年轻的同事一起驱车跨过黄浦江,穿过整个上海市区,到了位于嘉定区的嘉北郊野公园秋游。望着收割机穿梭在稻浪里,我想起二十年前,我初来上海和十余位老乡一起在嘉定割稻子的那个深秋——我揽下的第一个活,打的第一份工。

  1998年的10月底,随父母忙完了自家的秋种,我正打算外出打工时,机会来了。和我同一个生产队的孙队长准备组队前往上海割稻子。孙队长的胞弟、堂弟至少有五六人在上海从事各种工作,而说起他们当时如何去上海,隐约听说是这样的:孙队长的父亲是生产队的老队长,当年上海来的知青当然由他负责接待,知恩图报的知青返城了,没忘记给老队长留下上海的家庭住址,无非是说将来如果能去上海,可以去家里做客。老队长可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儿女真的会去闯上海。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打工潮渐起。恰逢1991年淮河发大水,老队长的二儿子和二侄儿望着被洪水淹没的土地,拿着知青留下的地址来到了上海。到底是农民进城,他们打的第一份零工居然是用竹编的笼子抓黄鳝,逮泥鳅卖。之后农忙时回老家帮忙,这期间让他们发现了可以挣钱的路子,用现在的行话说叫“商机”,那就是为上海郊区农民割稻子。他们当然明白这是集体合作的劳动项目,非他二人之力可以轻松挣到钱,需要回到故乡小村来搬“救兵”。

  于是,我们村庄上第一批割稻子的队伍浩浩荡荡开到了上海嘉定一个叫徐行的镇子。秋末冬初的时候,他们在上海苦战一个多月的时间,每人赚回近千元收入回家。这在当时不是个小数目,也让乡邻们很是眼热,父亲曾开玩笑地说,他后悔让我去上学读书,否则也可以加入割稻子挣钱的大军。于是,当我离开校园不再读书,也就如愿加入了乡人割稻子的队伍,这时和我同行的乡村伙伴们大多已经有好几年在上海割稻子的历史了。孙家的几位兄弟也一边割稻,一边寻找机会进了徐行镇上的一些工厂,成了月月有薪水可拿的“上海工人”。当然也为以后包括我们这批人到上海割稻子创造了条件。

  ●就这样,我们一行十余人出发了,每人用木棍挑着自己的行李,一头系着被褥,一头是衣物,典型的农民工进城打工的“标配”,和早期出门打工者没什么两样。那时,无论是交通工具还是路途,都不及如今便捷发达,我们先是包了机动三轮车,到邻乡转乘长途大巴。车子要等到夜里出发,我们一行人在那个镇子上稍做停留。

  想到行将奔赴一千多里以外的江南打工,望着深秋暮色里的小镇和万家灯火,心中不免升起莫名的忧伤来。我不是李白,表达不出“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的豪情,但我同样有着对故乡的深深留恋,和出门在外前途难料的无限惆怅。想到车子过一会才走,便顺着寂寥的街巷,漫无目的地徘徊着。

  还真是巧,让我做梦都不曾想到会邂逅一位高中同学涂君。知我将远行上海,不免也是一番感慨。不管是有意无意,涂君是唯一给我送行的老同学。他和我当时或许都不可能想到,我这一去上海就打工二十载。再度取得联系,则是在同学的微信群里,当我在群里说起,他曾为我远去上海送行时,涂君已经不太确定有那么回事了。时间冲淡了同学的记忆,却没有带走我初离故乡时的那份眷恋和不舍,所以那个黄昏的情景无数次在我眼前闪现,仿佛就在昨天。

  从老家到上海基本是沿着312国道一路向东,那时候长途汽车跑起来远不及现在的速度快。从故乡小镇到上海要十一二个小时,大概是现在用时的两倍。许多司机大都选在半夜里出发,这样在次日中午可到达目的地上海。

  ●我们一行人下了长途大巴,再改乘公交汽车,到达孙家兄弟暂住处,大概也就是下午一两点钟的样子。孙家兄弟租住的房屋很宽敞,白墙黑瓦三间民居房,月租才三十元,现在听来像是天方夜谭,当时还是嘉定县的郊区房租与现在比起来不是一般的便宜。后来听说房东一家人出国了,那房屋低价租给孙氏兄弟,等于是让孙氏兄弟帮他们看家。但即便按当时的市场行情估算,那套房租估计也不会超过五十块。

  正因为宽敞才有了我们容身之地,在厢房里铺上干爽的稻草,老家人给这叫打地铺,有时候正月里客人来多了,或是操办红白喜事,常用这种方法,解决远道而来客人的夜间住宿问题。深秋的上海,还说不上有多冷,所以十余人睡地铺,虽说拥挤了一点还是很暖和的。做饭有现成的锅灶和稻草,我们自己洗、烧。吃住的问题得以解决,接下来准备干活了。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割稻子也是如此。孙家弟兄骑车到距离并不算远的嘉定县城买回来十余把镰刀,我们寻来木棍,装上去后当刀把。一把割稻子的镰刀算是制作而成了。却还不能用,要把刀磨锋利了,才可以下田劳作。这可是个技术活儿,学生出身的我磨不来。好在同行的大堂哥是个种地的老把式,很快磨锋利了刀,我便同样拥有了割稻子的利器,一把用起来还算顺手的镰刀。

  ●在老家时,总听闻曾经来上海割过稻子的人说起,在上海割稻子时露水已经很重,打在手上能感到刺骨的凉。这一次下地干活,果真如此。当一天稻子割下来,我感到了腰酸腿疼,人如散了架一般,分析原因是因为一天之内都是弯腰重复割稻子这一个动作,这和老家割半天、挑半天不同,劳动强度也大不一样。特别疲惫的我,深感这种割稻子的方式,太繁重,胡思乱想担心自己身体吃不消,可能承受不了这种超强度的累。

  来时,堂哥领着我去见带队的孙队长,他其实对我能否胜任这份工作是持怀疑态度的。来上海割过不下五次稻子的孙队长和我描述过上海割稻子的情形,特别强调和在老家干活不一样。对我这个刚离开校园不久的“书生”而言,这种超强劳作绝对是个考验。好在一起干活的都是沾亲带故的邻居,就是差一点大家伙也能带得过去。听孙队长这样一说本来想打退堂鼓的我这才鼓起勇气跟着来了。这第一天稻子割下来,着实给了我一个下马威,外面的钱还真是不好挣。

  还好,我也没那么弱,第二天我和老乡们依然挥镰如舞,第三天还是弯腰闷头割稻子。有经验的伙伴说利用眼下天气好,多割一点晒干,日后好捆。我往田间地头一站,看着一望无际的稻田,很是发憷,做逃兵的心思都有。同伴给我打气说只要第一天能坚持下来,就证明这个活你能干。

  用镰刀把稻子割倒在田里,只能算是万里长征走完了第一步,接下来还有更苦、更摧残人意志、更考验人耐力的劳作程序——要把稻子捆起来。和家乡做法不同的是,上海割稻子不用绳子捆成一大挑,而是用稻草扎成一把一把的,这就要蹲下身来,一把一把地捆。有一段时间,网上都在说“中国蹲”,并以只有中国人能轻松做到为荣,还特别羡慕蹲着吃饭的北方农民。典型的站着说话不嫌腰疼,真的蹲久了,比弯腰还难受。而且用草捆稻子,有个用手指塞的动作,时间一长手皮磨破,手指钻心的痛。我先是用大拇指,手指上的皮磨破了,换无名指,无名指的皮磨破了,再改回大拇指……一直在故乡长年干活的同伴就没有这个痛苦,他们的手皮已经风吹日晒、常年干活磨出了老茧,这点摩擦对他们来说造不成伤害。由于手指头疼,影响了我干活的进度,比起我的老乡们慢多了。这时我想到一句古诗“百无一用是书生”。

  ●实在撑不下来了,我主动要求休息半天。吃过午饭,躺在稻草铺上想美美睡上一觉,却被到处乱飞乱爬的秋苍蝇给搅黄了。百无聊赖的我,从包里掏出由老家带来的唯一一本小说书《平凡的世界》。不知不觉翻到孙少平第一次出门揽工,背石头磨破后背却忍痛不作声继续坚持的章节。看着、看着不觉脸红起来,为自己被这么一点劳累和困难吓倒而羞愧不已。不行,我得重新站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同行中瘦小的田子问我还休息不?我说不休了,和你们一起下地干活。“就是,只听说得病病死的,还没有听说干活累死的,出来就是为挣钱,这点活算个啥?”田子的话更让我惭愧,因为他年纪比我小,身材比我瘦小。当然他小学毕业后就开始务农了,来上海割稻子也是“二进宫”,所以一切都非常适应,但他一定也是从不适应走过来的。别人能行,我咋就不行呢?

  稻子捆好了,田埂窄的用肩挑,有机耕路的用车拖,把捆好的稻把子拉到打谷场上脱粒,这时需要挑灯夜战。在打谷场上,我们拉好电灯,披星戴月,平生第一次用电动脱谷机,此前只在影视剧里看到过,现在居然自己亲手操作了。脱谷很忙碌,但站着干活,比起弯下腰去割,蹲在田地里捆,人要舒服得多。不过,在脱谷机上脱谷是个很脏的活,伴随着马达轰鸣,浮尘碎叶乱飞。不一会,从头到脚浑身都是谷粒上的碎叶片,即便是戴上专用的帽子,还是能飞进衣服内,粘在出汗的皮肤上,刺痒得人浑身难受。

  脱下来的谷粒晒干了,交给田主人,就算这家人的活告一段落,也可以说是我们把钱赚到手了,然后再接新的活。与一开始苦苦寻觅到处揽活不同,此时主动上门预约的很多,多为散户,地不多,因为在工厂上班没时间割,几亩地的稻子就交给我们来收拾了。这些郊区的上海农民多少还保有乡村人的纯朴。虽然付了工钱,但也有大方一点的另送给香烟,再慷慨一点的会请吃饭。我也从开始的疲于奔命,到慢慢的适应,劳累并快乐着。

  割稻子最辉煌的“战役”是帮一位居姓种粮大户收割,他的几十亩地因为天气预报说要下雨,请了十几台收割机。我们的任务是配合收割机,用麻袋跟随收割机接收机器脱粒出来的稻谷。接满后拖到田埂上。看着收割机在宽阔的稻田里纵横奔驰,还真有“沙场秋点兵”的壮观。我们紧随其后,手脚并用地忙活,终于在变天下雨之前,配合收割机让那位种粮大户家的稻子颗粒归仓了。

  ●下了几天秋雨,让我们有了难得的休息日。等雨过天晴,上海已经有了冬天的寒意。此时我们做的则是一些扫尾工作。让我几乎脱一层皮的割稻子工作终于结束。本着按劳分配的原则,我们每人分得上千块、几百块不等的工钱。老乡们回了家,我则去了奉贤,在一家建筑工地干起了装卸工,开始了我在上海所从事的第二个工种。

  不用问,我都知道我是一行人中,拿工钱比较少的一位。而那却是我人生中出力流汗,单独挣下的第一笔钱。人生中的许多第一次总是让人记忆深刻,同样作为来上海后打的第一份工——在沪郊割稻子,由开始的不自信,到想放弃,到最后终于胜任,我战胜了心魔,翻过了心中那道坎。除了同行乡亲们的宽容和帮助,也是自己不放弃、坚持的结果。在以后的打工路上,不管是装卸工的苦与累,还是建筑工的爬高与连天加班倒混凝土,以至于后来遇到的比割稻子更难的往事和艰辛岁月我都能坦然面对。磨难是人生中一笔难得的财富,我深深地相信,这将让我受用终生。

  如今我坐在办公室里,看着窗外的秋景,初来上海的情景历历在目。想故地重游去徐行看看,于是才有了和同事到嘉北郊野公园游览的“壮举”。等游罢郊野公园,我还顺路到徐行我曾割过稻子的地方去温故知新。那里开发进度非常快,稻田面积已经不复当年,减少了很多。我的老乡们许多人在那里包地种菜成了菜农,其中就有孙家兄弟和当初领我出门来上海的堂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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