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与文字结缘后,出了几本拙作,东施效颦,需签名钤印,便请人奏刀。不知不觉中,认识了印人“乡野苦翁”——徐才友。
才友兄五零后,来自乡野,上海市宝山人。字独行,号桃花村人,又号望月楼主。其恋书画,工篆刻,好读书,迷藏书;单从名号中,就可以想象此兄耐得住寂寞,向往田园生活,在孤独修为中享受自己的一方世界。
才友兄曾受教于海上治印名家韩天衡、童衍方等举办的篆刻函授班。给陈立夫、刘小晴、陈征雁、薛芸(林曦明夫人)等多位书画名家刻印,帮教育家李楚材、作家郑重、曹正文刻过印。在高式熊题名的《徐才友印选》印谱中,从治印两千余方中选出三百八十品,琳琅满目。赏读之间发现其作品,工整稳健、挺拔秀润、古朴优雅。难怪陈立夫看到其印之后,亲笔题写“精美入微”四字。这风格似与陈巨来接近,后来方知他迷陈安持温文尔雅的圆朱文印,花了相当的精力,行家评价他的圆朱印文为“圆转流动,清丽隽永”,再加其性情使然,为人谦和,篆刻的作品,多有文人气息。
庚子孟夏草木长荣,才友兄与几位海上画家来珠溪,吾在城隍庙桥边等候,友人们三三两两进入视线。随后到画廊二楼临窗而坐,老式的木质窗依次推开,闲散于小小的角落喝着明前的绿茶。认识已十年的老友芜弦先生送我一方白文印章,边款刓了两首绝句,还特意附上一张印面和边款钤拓的相当精致的纸片;海上连环画出身的吴耀明送我一幅达摩的国画,让我收着;才友兄悠悠然从兜里掏出两方小印;好友们的厚意让吾不知所措。
才友兄赠的一方是椭圆形老挝石,料身为两根一高一低的红竹,上面舒张几片小叶。形如烛火,6mm×16mm,小而玲珑;竹,四君子之一,不张扬,未出土前先有节,为我心仪。小篆细朱文“如意”,印文随形,整饬平静,与他出版的印谱中几个如意章法有所不同。这个具有三重“如意”小印,合吾心。
另一方也是椭圆形的老挝石,白玉色荷叶纹章略大,14mm×24mm,刻“夜饮珠溪”四字阳文,钟鼎入印,刀法平和,静穆雅丽,给人一种悠闲与舒适感。记起某天,才友兄微信留言,觅得一方料,适合刻“夜饮珠溪”四字,真是难为他了。我一出题,他就寻思找合适的料匹配,再寻思章法,又用心配荷花。荷,出淤泥而不染之物,又称莲,具有禅意。从选材、选料、布局,都是创作的过程,再是字法、章法、刀法的和谐统一。才友兄之篆刻用字,均有所出处,大抵源于甲骨文、古玺文、金文、石鼓文等。
如此用心作品,吾不由想到名家治印轶事。吾在吴昌硕印谱中,发现一方印“破荷”,边款释文也有趣:“破亭在阜,荷破在手。不破之丑,焉亭之有。千秋万年,破荷不朽。予曾作破亭记,兹录其铭。丙申五月,缶庐”。另沪上林曦明夫人薛芸请才友兄刻了两方印,一方为“愚荷轩”。林曦明写了一副对子:“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作为回礼。由一方小印可以延伸,便觉有趣。恰好,我们这次雅集在放生桥边晚餐,夜来临,彼岸掌灯、桨声起,渔网落,石桥挑起寺院的檐影;我们说着一些闲事,踏着夜色而归,可谓“夜饮珠溪”。
吾又随即附五律一首《孟夏友人再访朱家角》作为留念:
家居漕港河,徒步古街口。
举目白云中,凭阑流水后。
相逢对一樽,忆昔存三友。
梦笔画珠溪,披图诗与酒。
明人陆绍珩言:“人之交友,不出趣味两字,有以趣胜者,有以味胜者。”于细微处,便可生乐趣。就如,吾阅读郑逸梅的散文时,看到有写邓散木的文,提及两人常假邮筒以打油诗相酬唱,便会拍照发给才友兄,知道他对江南四铁邓散木研究颇深,编了一本《邓散木书法篆刻学》后紧接着又编《邓散木印存精粹》,这本印拓是从已出版的邓散木六部印谱中精选,总计四百八十六方。吾曾买了一本新书《名士·斯文风雅》,书中有篇写齐白石与吴昌硕之间的“皮毛”说,分享给才友兄。才友兄近年编了《齐白石印存精粹》,自然知晓他们之间的故事,岁月使之添色。据悉,他新编的一本《王福庵印存精粹》即将付梓,也期待这方面的琐事。
还如,才友兄是一位书痴,家有藏书近七千余册。他的篆刻艺术与其大量阅读文史和书画书籍密不可分。其曾言:“汉字历史悠久,结构复杂。篆刻家若不钻研文字学,弄清篆字的起源、发展、演变,篆法就无从谈起。”
近年才友兄刻了一方“乡野苦翁”自勉,吾好奇问之。答大体意思:出生卑微,学艺难;人见老,未见技长,苦亦。
就“苦”字,吾取出《周礼·疡医》云:以苦养气。以苦自勉,江南四铁中,不是有一个“苦铁”吗?
清人涨潮有言:“……筑台可以邀月,种蕉可以邀雨,植柳可以邀蝉。”有德才之人总以美学眼光,赋予万物深趣,足以丰盈生活的况味。
篆刻,虽为艺术小类,然拿捏掌心;存大气象,跌宕起伏,出入诸家;方寸之间,天地宽宏可见,内含千年文化。难怪,才友兄在青年时偶遇篆刻,从学汪尹子始,一发而不可收,入神、入迷、入痴,至今已度过了三十多个春秋。
况且,一方一世界。篆刻,痛快风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