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里头颈里的链条箍磨穿后,与其相连的链条也就分离了,此时的链条就像一条乌鞘死蛇歪歪曲曲地横躺在地上。链条箍再好也是铁打的,铁打的东西是一个物件,物件磨损自有时,买个新的即可。母亲对二妹说,赶快买。我问母亲,这几天,黑里哪能?母亲说,蛮好,上午出去兜一圈,吃中饭回来,蛮守辰光的。那下午呢?下午不出去了,就蹲在棚那里,就是同伴来喊它,它也不跑外头的,难得有一次到客堂的门口张望一下,那都是傍晚时辰。母亲解释说,这大概是通知我们,它,已经饿了,已经肚皮贴到背脊骨了,想吃饭了,饭烧好了么,什么时候给饭呀?这张望的时间很短,大概在二十秒左右,张望好了自己就跑回去了。
如此说来,黑里头颈里的链条箍有无都不太打紧的,但母亲总是有点心惊肉跳。前三年,场外来安装有线电视的一个小年青,闲着时很友善,带点开玩笑的性质用竹篙捅了黑里棚里的小狗,算是惊动了黑里的子女。黑里觉得这触碰了它的底线,火冒三丈,不怕自己头颈断掉,硬是蹦断了链条,连跑带追,找小年青拼命,咬伤了那人,弄得耄耋母亲被而立警察教育了一顿,还陪了二三张百元大钞。母亲心里赞赏黑里像个母亲,但因为自己也破费了,心里觉得黑里识货是识了一头不识了另一头,所以记得牢牢的,就像记一曲戏文一样,所以,对眼前没有了链条箍的黑里,母亲的内心世界是担惊受怕的,因此,母亲一再催促二妹快点买链条箍,确实是目前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了。
我回家了,黑里看见了,朝我喊了一声“汪”,算是打个招呼,然后就想躺下了。我走了过去,想看看它如何迎接我。黑里站起,腿脚开始跑个不停,跑的里面还夹着跳跃的动作,但自始至终都在链条长短的直径里跑的,这个跑其实就是兜圈子。我当时想,这个链条箍还真是了得,套了就限定了黑里走步的距离,而且也套出了习惯。现在,链条箍不套黑里头颈了,但黑里的眼里还有链条箍,心里更有链条箍。黑里不是人,但比人更懂得有形与无形。黑里对自己的表现蛮得意,望了望我,像是对我说:你看看,我识相吗?跑的地方,对哇?
我有意走开黑里身边十几米,招着手对黑里说,过来,到这里来,黑里听到了也听懂了,脚是不停地动着,但就是不向前跨步,是原地踏步。黑里心里也打颤,出去,就等于走出了自己的房子和自己的活动范围,是坏规矩的,明显的不可以的;不走出来,就等于不听主人的话,也不见得是对。黑里低下了头,像在努力思考,思考的结果是:还是坐在自己原来的地方好。坐下后,黑里就别转脸盘,再把竖起的耳朵拉下来,贴住了自己的耳根,干脆躺地了,不动了。我拔挺喉咙喊了几声,黑里也只是微微地抬一抬头,几秒钟后又将头垂放地上。
人的随性无处不在,随性一定随意,随意一定在随时。黑里的无视与冷漠,一下子激怒了我,想惩治黑里的一个个想法与做法都在刹那间生成,你不来,我偏要你来。我走了过去,一把扯起了黑里的耳朵,一边扯一边说,话不听是哇,想吃苦头,是哇?黑里被我扯痛了,叽里咕噜地嗯着,双脚像拖地板一样朝前挪着碎步。它哪里知道,它现在去哪里,为什么去哪里?都由别人作主的,它的任务就是听话,这个话对不对不需要研究,需要研究的是你吃了谁家的饭?黑里吃的饭是我们家的,不是它自己劳动出来的,吃谁家饭,听谁家话,这也是规矩。
黑里一脸无奈,被我拉到了客堂的门口。我对它说,就站在这儿,朝里看,别动!黑里听懂了,看懂了,但是黑里始终觉得这不是它应该站的地方,它的眼睛狐疑地看了看四周,随后盯了我一眼,想动脚,想回去。我看出了黑里的想法,马上正告:坐好!黑里转了转头颈,用前脚往头颈一伸又放下,发现头颈里空落落了。我估计是想起了那根链条箍,链条箍在,链条在,链条在,自由在,而且还有一块小地方,虽然不大,毕竟是自己的,想走想动,想睡觉,都可以自己说了算的。现在没有了链条箍,是可以走东走西,有更大的自由,但这不是自己的自由,是别人的自由,这个自由看起来还是不要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