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倾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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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年07月31日 星期四 出版 上一期  下一期 返回首页 | 版面概览 | 版面导航 | 标题导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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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岸头港

  情事

  倾诉与聆听,都市与乡村的情感故事。请勿对号入座。(图文无关)

  口述:阿加 文字:丁惠忠

  童年时代,老家的岸头港是我们这帮野孩子的乐园——游戏、摸鱼、烤玉米,穿着土布衣衫在河岸上疯跑,而港河的水流就像永远玩不腻的玩具。祖辈们一铲一铲挖出的黄泥岸,滋养着一方水土。如今早被填平,盖起了一幢幢楼房。可每次做梦,我还是会看见那条河,水流哗哗地奔向长江和东海,像我们这群人,不管走多远,终究是从这儿出发的,带着无尽的乡愁与难忘的岁月。

  ◆面对一座岛屿,我总会想到水流,如78公里长的南横引河和84公里长的北横引河,这是崇明岛上两条承担防汛排涝、淡水调蓄供应及航运的人工河道。它们的流向横贯东、西部,构成环岛运河系统的核心框架,其次小河、泯沟密布,桥梁多,岸线长,自然离不开港口码头,最后,所有的水流必经长江入海口融入东海。

  数十年以来,我时常在脑子里跳出岸头港这个称谓,那里的堤、岸、水,甚至潮平两岸阔,航道桅樯林立,舟楫如梭,在岛屿上曾有这样一条港河,水流不止。

  我记得的岸头港,贴近东部入海口,是我老家所在地,在梦里频繁出没,不管怎么使劲,很难爬上去,眼花缭乱中大岸变成鸟的翅膀飞到了云端;港河的水流,被梦境折叠成一截横卧的瀑布,纷纷向空中泼洒浸润……我想起爷爷这一辈人,是最早开河做岸,披霜沐雪,铁铲插入冻土发出的吱咯声,惊飞芦苇丛鸟巢里等待冬阳暖身的鸟儿。这群穿着家织老布的老农,在寒冬里钻出热被窝扑进冷风中,去挖掘滩涂地下黄沙泥,肩挑百余斤重的泥担,来来回回不计其数地密匝匝堆砌起一条东西走向的堤岸,围垦挖空的坑洼地,成了港河,最后命名岸头港。

  有一天,村里一位邻居老人去世了,我回乡奔丧时生起一个念头,要寻找这条记忆中的岸头港,自己化身一艘古船驶进它的港湾,将其还原,尽其所能来一次对祖辈的怀念与致敬,也是对童年的回望。

  我询问村庄里的老人,是否记得开掘这条河岸时最初的模样?有老人说,高出庄稼地不止一屋顶,人站在南岸,看不到北岸村庄的房屋和百年老树,港河又阔,一次潜泳到不了边。另有老人说,岸顶宽度可以走一群牛。他们嘴里的一群牛,少者三四头,多者七八头。那是两辆牛车对拉而过,这气势配得上种地汉子。当时,岸外滩涂长满芦苇、蒲草、丝藻等野草,他们农闲季节就贴着长江南泓道入海口放牧,逐年延伸到东滩,连江浙一带养殖户都来放牧,高峰时达5000余头水牛,故有水牛之乡的称号。

  清乾隆年间岛屿东部开始围垦,由南向北延伸,乾隆后期建镇,取名陈家镇。许多年前陈家镇地区被分成陈镇和裕安两乡,岸头港作为两乡分界线,到了2000年12月合并为陈家镇至今。滩涂多港汊,被长江水冲刷形成一个个港湾,再加上做岸掘泥渐成港河,造水闸一座。可想而知,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无人不知岸头港。

  ◆岸头港,在我的童年时代,说它是生活的乐园并不过分。过去乡土上长大的孩子,泥土和流水,就是不花钱的玩具。踩在脚下的泥土,一点儿意识不到有多么厚实。而黄泥岸横跨在那里,被祖辈从地下掏出,垒高夯实,似大地上拢起背的龙脊,每时每刻都能见到,与它在一起,才觉得是真实的,玩耍变得格外的痛快。

  那时裕安一大队坐落在东南方入海口,靠近岸头港,距离我老家几百米的地方。家门口这条日夜流水的港河,成了长江在东海滩涂沉淀而奔涌突显的水流,随同挺拔的堤岸,守护着庄稼、家园及畜禽,一直深刻在我的脑海中。男孩子没一个不去岸头港玩,名堂可多了。与我结伴的是大胖、水娃、原根。大人出工,我们必去岸头港。大胖从瓜藤上摘下几根青黄瓜、几只番茄;水娃家的枇杷熟了,总要摘一小袋;原根带着火柴和引火纸,有时从他的奶奶家橱柜里挑几条蒸熟的小鱼干,实在没啥带了,便从咸菜缸里挑一棵根部腌成黄色的芥菜。我家正好有亲戚送了一包红枣,母亲将其藏在木板箱里,想在过年时煮红枣茶待客,却被我一次次拿上一点儿,带去与小伙伴分享。谁知,末了只剩下一只空包装袋。我挨了母亲一顿打,长了不少记性。

  伙伴们带去的东西挺丰富,可对于连天上的星星都想摘下来想啃一口的村野少儿来说,哪经得住吃。盛夏的玉米地,鼓胀的玉米棒垂在秆上,采摘一兜剥掉外壳,寻一处岸脚凹坑,捡拾一些枯干的树枝、树叶,原根会生火。众人将枝丫穿入玉米棒芯,往火上慢慢烤。不一会儿,黄玉米粒在烟火中熏黑了,卖相难看,但烤熟的玉米粒飘出香味,一阵阵散开,十分馋人,竟招来附近三四条狗,围在岸边庄稼地瞪圆了眼睛。

  这样吃了一通,便下港河摸蟹捉鱼。我还不会游泳,哪敢往深处去,手拉着港边沿芦苇秆踩水,嘴里咬着装鱼蟹袋子的绳扣子。他们几个摸到小鱼小虾,就游到我这边放进袋子。

  不稍时日,我便学会游泳,不再打下手,可以闷水从淤泥中揪出一只大蚌,二只螃蟹,活捉几条一虎口长的翘嘴鱼。这下热闹了,又忙乱一番。折一支江芦,取一段老根拍开,江芦锐利的一面插入鱼嘴,一直捅至鱼肚,我们清空鱼肠苦胆,接着放火堆上烤。鱼鳞是留着的,有鱼脂,脆。哪里料到烧烤这个词,早在童年里就有了,我看比现在海鲜烧烤“正宗”,趣味尽在一群野孩子烤出野天野地的欢乐。

  另有一帮孩子是隔壁小队的,有时混在一起玩。在玩好人抓坏人时,分两组人马,我们一个队归一组。岸坡上有密集的江芦、杂树,港边有芦苇、丝藻,小身子躲藏其间,不容易拘出来。有一次,我们扮好人,外小队孩子扮坏人。开始抓坏人时,我们几乎找遍了每一根江芦,每一处水坑洼地,就是搜不到那几个“坏人”,急得在岸上吼叫:再不举手投降,抓住了绝不轻饶。

  此时,大胖热得不行,一直呼呼地喘气,于是跳进港河钻一个没头顶。他从河中冒出来甩甩头发,用手抹掉眼睛上的水珠,眨眼道:“这帮小子不会溜了吧!”

  我猛然想起,上一次他们吃过亏,被我们偷吃了几根烤玉米棒,这次故意耍赖吧。原来我们躲在南岸时,他们在北岸悄悄地沿着岸坡下的玉米地回去了。因此,以后他们玩他们的,我们管自己玩。到了上村庄小学时,我们都在一个班,像流水一样又聚在一起了。

  ◆而比我大七八岁的一拨人,他们的童年也无异样,在岸头港的水流、堤岸、芦丛、林带中度过,似扎堆的小牛犊和一群神出鬼没的鸟儿,纯朴与灵动。只是那个时候点灯用煤油,乡间还没有通电,黑暗里做着很长很长的梦,在时间的荒原上,我感觉人的长大是缓慢看不见尽头的,因为我们这批人刚蹒跚学步,在年长者眼里会不屑一顾。这些人中有我一个氏族的堂兄、远房表兄,有邻居大哥和相邻村庄里的人,他们长大后离开了岸头港,有的去部队当兵,或者被推荐当工农兵大学生,到了恢复高考时,有几位考上大学,也有的进城务工。之后他们这群人里有在企事业单位工作,有三甲医院主任医师、企业老板、商业精英等。回望岁月,都是从童年的岸头港出发的,像一股股水流,流到远离故乡的地方,变成一条平凡又强盛的堤岸,从事不同职业,护卫一方。当然,更多人仍是农民身份,传承着种田人的本色,与父辈一起建设家园、赡养老去的长辈,日夜守候,最后将他们一个个送去墓地。随之又会眼巴巴在悲伤中,挨个送走父辈的人。到了这些关口,恨时间不可逆,如水流,会时不时地抛下万物疾驰而去。

  几十年倏忽而过。岸头港早已夷为平地,我的童年,那些无忧无虑的往事,却并没有随岸头港的坍塌消逝。

  ◆前不久,我回到小镇,让大胖带我去了岸头港旧地。大胖不像水娃、原根定居在城里,他先在镇上企业做工,一直当到副厂长。在企业转制时,他自己创办了一家五金小工厂。这次相见,大胖童年时一身膘不见长,反而成了精瘦的汉子。他说:“厂子不大,近百个职工,维系一个个家庭的生计,我怎么胖得起来。”

  大胖陪我一路走,聊得起劲。我说:“大胖,你都是实心肉,结结实实过日子的样子嘛。”他好像听出了我的言外之意,开心地说着往昔。岸头港先是推平了岸,垦地种上庄稼,港河被河岸的泥土回填,成了一条悠长的沟渠,用来排涝、取水、浇灌庄稼地。后来,两港周边房屋实施旧改,拆迁形成商务办公区、高校园区和商住楼群,原来那座水闸朝东位置,便是现在的朱雀河桥。而那条沟河,经过重新挖掘成为大河,连通涨水洪,经南横引河通达奚家港,出港一路流经长江,汇入浩浩荡荡的东海。

  听大胖如此言说,我觉得那个水源地,确实仍是岸头港的流水,那龙脊一样的岸背变换成地脉,似潜龙蓄积力量汩汩地拓宽了河床,它自有流向,也都是线状流淌,很多时候不是直线,会曲里拐弯,偶尔可能倒流,但不改流入大江大海的豪迈,没什么阻挡得了流动的唯一性,这是水流的本质。我思忖,童年毕竟如港河之水流去了,而岁月冲刷出的新河道,正奔向更壮阔的前方,似岸头港百年水流,认准了远方和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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