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啊摇,摇到外婆桥……”让我不由得思念起外婆来了。要是外婆还活着,她早已过了百岁。外婆从小陪我长大,她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对我影响很大,尤其她那刻苦耐劳、勤俭持家、善待他人的品格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都说,越亲的人就越让人难忘,外婆就是我最亲的人。
情事
倾诉与聆听,都市与乡村的情感故事。请勿对号入座。(图文无关)
口述:晓鹭 文字:石路
◆我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出生。插队到农村的父母没有时间照顾我,就把我送到市区的外婆家,由外婆来带我。从此,一老一小栖身于一间石库门的小房子,过起了老幼作伴、有苦有乐的日子。
外婆很早从苏南一个水乡来到上海谋生。在这个茫茫人海的大城市,她认识了我外公。外公是从扬州到上海做小生意的。他凭借扬州“三把刀”之一的剃头刀手艺,在上海开了一家小理发店。我依稀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外婆家是楼上住人,楼下开理发店。作为小业主,生意尚可,生活还算过得去。
外公喜欢喝早茶,每天晨起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附近的茶馆,点上一壶茶,再来点小点心,品茗茶的清醇香气,吃上喜欢的小笼包子。一天的开工,就在这吸溜完满满元气中拉开序幕。回到家,外婆早已起身,洗衣、做饭、收拾家务。外公便去理发店开门做生意。听母亲说,外公平时喜欢吃烫的东西,这个习惯一直如此。所以,在他不到60岁的时候患上了食管癌,后来就故世了。
外婆自此也失去了经济来源。她靠着给人洗衣服、做家务勉强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后来,随着2个舅舅相继工作,家里经济负担稍作减轻。再后来,我母亲到郊区下乡、我小姨从立信会计学校毕业分配到四川。我外婆就一个人生活,直到我降生,她就带着我一起过。原来住的门面房,几经辗转,后来变成一处石库门亭子间。不过,外婆说,虽然房子比以前小了点,但上楼梯要好些。毕竟年纪大了,原来家里窄窄的楼梯走着挺害怕。因此,外婆还曾摔过一跤。
◆外婆名叫沈爱宝,弄堂里的人都叫她沈阿婆。在与外婆朝夕相处的日子里,虽然生活过得极其简单,倒也乐在其中。记得那个早晨,吃过早饭后,外婆便带着我说“我们去走亲戚”。我俩就顺着街沿一边走,一边说着话。这时,外婆就会叮嘱我,上人家里要叫人,守规矩,不能贪玩。每次出去,外婆会搀着我的手,不管有多远,基本上就是靠走路。到了人家里,我会看人年纪叫,老的叫“外公、外婆”,稍轻些就叫“叔叔,阿姨”,与我年岁差不多的就叫“哥哥,姐姐”。外婆则跟着“亲戚”去说话,然后就在天井或家里一隅开始洗衣服。
当时我小,不懂,心想“走亲戚”为何要帮着人家洗衣服。每每我这样问时,外婆就会说,“亲戚”家里人多,家务活也多,忙不过来,我们去帮忙。像这样洗衣服,外婆有时会半天,有时衣服多了就一天。我则拘束地待在一旁,要么静静地看小人书,要么就看着外婆洗,偶尔想到什么与外婆说说话。到了中午,“亲戚”一般会下一碗烂糊面给我们吃,有时给一人一个馒头。干完活,我们就再顺着来时的道走回家。外婆从来没有说过累,仿佛她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累。这种坚韧在她身上得到很好体现。
我从小就对外婆口中的“走亲戚”印象特别深,其一是外婆“亲戚”特别多,其二都是干着同一样或差不多的活。有一次,我无意中看见外婆上人家里洗完衣服、“亲戚”给外婆结账付钱的场景。我那时不知道为什么“亲戚”要给外婆钱,只是外婆给我的解释:“她是看咱俩可怜,同情我们。”
◆我父母,还有2个舅舅以及小姨工作后,他们知道外婆是家庭妇女,没工作,每月会给我外婆一些生活费。外婆自己则通过帮人洗衣服、做家务赚些养家钱。家里几个长辈亲戚,除了小娘舅以外,其他的都在外地。大娘舅原本也在市区,后来,他们厂搬去了贵阳,人也跟着去了。小娘舅每月会从沪北骑近一个小时的车,按时来送生活费给外婆。这时,外婆就会买半个鸡,做成白斩鸡。因为小娘舅特别喜欢吃鸡。小娘舅也挺孝顺的,每次来除了给钱外,还会把厂里发的自己节省下来的手套、肥皂、草纸、盐汽水啥的拿给外婆。
我和外婆在一起,对于吃从不讲究,外婆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但到了逢年过节,外婆还是会早早到菜场去排队买些鱼肉,改善伙食。有时我生病了,胃口不好,外婆就会出去买一碗阳春面回来让我吃。一碗下去连汤带面全部吃尽。这时,外婆就会开玩笑地对我说:“晓鹭,你得的啥病,莫不是馋老病。”我嘿嘿一笑。因从小跟着外婆,吃奶糕长大,所以身体抵抗力差些。所以,外婆会经常到中药房买鱼肝油给我补身子。
父母因我在外婆家,所以也会隔段时间回来。每次来,给外婆一些钱,还会捎上些农村土特产。外婆在我父母临走时,也会买点糖果、饼干之类的东西让带回去。家里还有小我4岁的妹妹,她由父母带着。父母有时问我想不想跟着一起回去,我会连忙摇头说:“不去,不去,我要跟外婆在一起。”到了上学年纪,我不得不回乡下读书,但到了暑寒假,我一定会来到外婆身旁。
◆在乡下读书的时候,我会时常想着外婆,有时会与母亲说,有时在梦境中,心里总盼望着能早点放暑寒假。一放假,我就能去外婆那儿了。外婆一直以来,身体都不错。我还从未见过外婆生病。上学那会,每次与外婆外出,见她提着不少东西,都有点心疼。这时,我就会主动帮她拿。外婆说,你长大了,真懂事,以后要像个男子汉,成为家里的顶梁柱。
记得有一次暑假里,我和外婆去昆山,乘公交后,转坐小火轮。那是我第一次坐这样的船。小火轮开得挺快,一路在水乡行驶。沿途风景秀丽,垂柳摇曳,有时还能看见一些女人在河浜前洗衣服,有说有笑。轮船上,满满当当全是乘客,有点拥挤,空气显得有点浑浊。我问外婆,你晕船吗?外婆说,不晕。尽管如此,我还是一路像个小大人似的照顾外婆,毕竟她当时已快60岁了。
到了昆山,外婆找到娘家的亲戚,我们便住下了。多少年没有回去了,外婆想家,也想这些亲戚、邻里。外婆空闲时,就帮着娘家人一起下田干活,采桑叶、养蚕宝、种蔬果、打药水。我平时做完暑假作业,就跟着外婆做事。娘家人的生活要比过去好很多。外婆的父母早年就故世了,留下的这些亲戚,就是外婆的亲人。外婆对他们说:“有空到上海来,就住在我家。”
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外婆娘家人有的到上海贩蔬果,有的到上海联系办厂,他们基本上都借宿在我外婆家。外婆也尽己所能帮助他们。有的路不熟悉,外婆就领他们去;有的需要买什么东西不知上哪儿,外婆就悄悄地帮他们买好。家里来客,外婆就多买些菜招待他们。因此,娘家人都说外婆这人真善良。
我上了中学后,课程内容多了,学习也比较紧张。父母对我说,暑寒假里不要每次都去外婆那儿,得抓紧温习功课,2个假期只能选择一次。我想想,也没办法,只好选我认为假期长一点的暑假。中学毕业,我考上了当地高中,父母怕我分心,就让我专注学习。有时,他们就会对外婆说,让外婆抽空来乡下看我。每当这个消息传来,我就会激动好几天。一次,外婆来了,我刚放学到家,一见外婆,就止不住流下了眼泪。小半年没有见到外婆了,甚是想念。外婆说,还是学习要紧,晓鹭乖,不哭。
高中毕业,父亲让我参军,说是到部队好好锻炼。我想想也是。临走前,我特地去市区看外婆,并把这个消息告诉她。外婆说,当兵好,能锻炼一个人的意志。她叮嘱我,在部队要遵守纪律,听首长的话,学习本领。她还说,要听到我在部队里成长的好消息。来到军营,我没有辜负外婆对我的期望,4年里多次受到嘉奖,还入了党。第3年,我有了探亲假,第一时间先来到市区看外婆。我带着山里的白木耳、板栗肉等土特产送给外婆。几年没见,外婆瞧着我说,黑了,更壮实了。看到外婆身体一如既往地好,我可开心了。
◆上世纪80年代中期,我部队复员回来,被分在当地武装部。第一个月工资50多元。我给外婆寄去了50元。外婆收到我寄去的钱后,打电话过来说:“我用不了那么多,还是你自己存着吧。”我说:“外婆,你用吧,你年纪大了,每月订一份牛奶,给自己身体增加营养。”外婆执拗不过我,还是收下了。
当时外婆已年近八十,虽说身体无大碍,但明显感到她老人家有点孤独,精气神亦不足。其间,我父母去市区看外婆的频次增加了,我更是如此。只要星期天或节日放假,我就会去看外婆。在那个我熟悉的亭子间里,我与外婆拉着手,说说话。外婆会一直与我唠叨我小时候的一些事情。这些话如一幕幕电影在我脑海回放,有情景、有细节。此刻,我觉得外婆的手特别温暖、特别柔和。
时间在一天天不停地流逝。我逐渐长大,外婆变得愈发老去。终于有一天,电话那头传来消息,外婆进了医院,因中风变成植物人。外婆发病突然,使我和家里人都感到很意外。当我走进这家区中心医院,只见外婆接着氧气、挂着盐水,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似睡着一般,没有知觉,任凭你一声声呼唤,她依旧纹丝不动。就这样,过了一阶段,外婆悄无声息地走了。
又一个新年到来,耳旁再响起“摇啊摇,摇到外婆桥……”的童谣声。我的眼里仿佛已看见外婆那温润祥和的身影,她正在向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