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觉得不好意思,但又盛情难却,就收下了凤凰琴,但过了几天,阿娘就帮老油条买了件汗衫,是紫红色的。
●这是我们小时候的游戏,老鹰捉小鸡是其中之一,当然我们玩的不仅仅是老鹰捉小鸡一个,还有很多很多,比如男孩子玩的刮刮片、跳马、斗鸡、滚马桶圈、弹弹子;女孩子玩的跳橡皮筋、跳绳子、掼沙包、造房子等等,那时候我们的童年是很快乐的,我们有很多小朋友在一起玩,可以不出一分钱尽情地玩耍,玩得鼻涕水流了一脸也没有人说你,玩得小辫子散了就有比你大一点的姐姐来帮你梳头,如果哪家的男孩子不皮,不出来疯,人家就会说这家人家养了只戆大儿子,男孩子就是要皮,不皮不聪明了。
我虽然是个女孩子,但我上面是个哥哥,就对男孩子的游戏感兴趣。哥哥喜欢刮刮片,他把读完的课本撕了,把一页一页的纸张叠成一个田字型,刮片就做好了。哥哥拿着一叠厚厚的刮片就和弄堂里的男孩子玩,看啥人的刮片把对方的刮片刮翻了,啥人就赢了。
每当哥哥去和人家比赛时,我就跟在他身后,看他抡起手臂把手中的刮片去刮地上的另一张刮片时,我就在边上为哥哥加油,当哥哥赢了人家的刮片时,我就拍手叫好。但哥哥不可能是常胜将军,他的刮片也有被人家刮起的时候,我就看着哥哥精心做出来的刮片被人家拿走了,我就会心疼,并在心里想,下一次,我来刮刮片,看啥人赢我。
哥哥老是和一个叫老油条的男孩子玩,老油条比我哥哥小一岁,比我大三岁。因为老油条的鼻子一天到晚拖着两根鼻涕,黄黄的,就像两根油条,所以大家就叫他老油条。
老油条虽然拖鼻涕,但绝对是个好孩子,有时候他看见自己手里赢了很多刮片他就不好意思了,他看看我,又看看我哥哥,然后从自己的一叠刮片里抽出几张送给我。
我有刮片了,于是,我就去找老油条,我要和他比赛。
老油条家有个很大的阳台,我去找他时,他正爬在阳台的屋顶上对着天空发呆。当我也爬上阳台时,趁他不注意就一下子用手捂着了他的眼睛叫他猜我是谁?
老油条的眼睛被我捂着了,又听我的声音是变了调的,我用男孩子的声音叫他猜猜我是谁?
老油条一听就说是我。我很开心,说明老油条把我当朋友了,于是,我松开手对他说:陪我刮刮片。
老油条不同意,他说小姑娘最好别玩这个东西,小姑娘应该抱洋娃娃,弹凤凰琴。我知道洋娃娃是好东西,那个小美人有金黄色的头发,还有鬈头发。可我不知道什么叫凤凰琴?老油条见我不知道凤凰琴是什么,就跳到阳台的水斗上对着对面的窗户说:“你来看,那个姐姐在弹的琴就叫凤凰琴。”
我也站在水斗上,看见了对面人家的一个姐姐坐在窗下,台子放着一架琴,一阵悠扬的音乐从她的手指下流出来。老油条告诉我这就是凤凰琴。
我说凤凰琴不好玩,它是一个人玩的,和很多人在一起玩有意思。
老油条却对我说:“不和你说,你是乡下人,只会米西米西炒咸菜。”
我一听老油条骂我是乡下人,就反骂他:“你才是乡下头人,你姆妈是大肚皮。东瓜皮西瓜皮,你姆妈是大肚皮。”我骂完就逃走了。刚逃了一半,想起我是来找老油条刮刮片的,我还没有赢他呢。于是,我又返回阳台上。只见老油条一个人蹲在地上,对着一个地方不停地在吐口水,我轻轻地走到他身后,原来,地上有一群蚂蚁,蚂蚁围着一根肉骨头在慢慢地移动。但老油条却对着这群蚂蚁不停地吐口水,我就在他身后大叫一声:“侬做啥?”
老油条说:天要下雨了,蚂蚁都在搬家呢。
真的?我抬头看看天,晴空万里,哪里像下雨的样子?老油条又说我了:和你这种小姑娘没有话说的,侬又勿懂。
我就对他说:“来吐水就别吐了,吐两根鼻涕就可以了。”
老油条一听,就拿起一只蚂蚁朝我身上掼,我一看就吓得哇哇乱叫,一边叫一边逃,我骂老油条:“侬只老油条,倷姆妈大肚皮,生出侬只橘子皮。”
老油条一听就哈哈大笑起来:“我又不是麻皮,小心自己出天花时变成橘子皮。”
我一听就哭了,一边哭一边去找我哥哥了,我要哥哥替我报仇。
可一转眼工夫,老油条和哥哥在弄堂里滚马桶圈,他们用一根铅丝做成了一只钩,用钩子勾着马桶圈在弄堂里的水门汀上滚,只听得水门汀上是哗啦啦的声音,是一种金属碰到硬物的声音很好听,于是,我也要玩。我哥哥不让我玩,我只好站在边上看他们玩,看马桶圈在地上滚来滚去,老有意思的。
老油条把马桶圈滚到了我的身边,他停了下来问我要玩吗?我说要玩的。于是,老油条把马桶圈交到了我的手里,可我掌握不好重心,拿着钩子就是滚不好马桶圈,好几次人也站不稳,都是老油条来扶我的。最后还是在他手把手的教导下我跟着他把马桶圈滚起来了。感觉真好,人随着马桶圈就往前冲,马桶圈滚得越快,人越往前冲,但老油条一放手,那马桶圈就不听我的话了,不但轨道歪了,连人带马桶圈都摔倒了。
老油条见我摔倒了,又怕我哥哥看到,就马上把我扶起来,拍了拍我身上的灰悄悄对我说:“别告诉你哥哥摔倒的事。”我点了点头。
●那是夏天,阿娘早早在房里拖了地板,还没有等地板干了,哥哥就把席子铺在地上,他一个人在席子上翻跟斗,我也要翻,哥哥就帮我站在席子上,他把我人扶起来,把头放在席子上,两脚朝天,然后他手扶着我的腰叫我两只脚向后翻。在哥哥的指导下,我一口气翻过去了。但翻好后一张小脸红得像苹果,两根羊角辫子也散了。
这时候老油条来了,他一看见地上的席子就二话不说,把站着的哥哥拉了起来就摔跤,两个人谁也不说一句话,就在席子上比赛起来。我一见他们在摔跤,马上去拿来“叫鞭”,就像一个裁判站在他们俩身边,不停地吹,吹得我的鼻涕也出来了。老油条看见了我的鼻涕就停了下来说,小姑娘野得像个男孩子,还说我哥哥没有管好我。哥哥却对他说:侬有弟弟,我只有妹妹,只好把她当弟弟了。
过了几天,我正在家里看阿娘把一张张席子揩好,然后放在房里晾着。我就钻进晾着的席子里把自己卷起来,阿娘找不到我了,但她知道我肯定躲在席子里,但不知道是哪张席子,于是,她拿着一根鸡毛掸子,把每张席子一张张打过来,我被拉出了席子,阿娘说:小心要闷死。
这时候老油条来了,他一边进屋一边叫着我的名字,我一听马上对阿娘做了个“嘘”的动作,马上钻进席子里了。阿娘看见老油条来了,就笑眯眯地回到厨房间去烧饭了。
老油条站在房门口叫着我的名字,我却躲在席子里不发声音,过一会儿,我听不到老油条的声音了,于是放开席子钻了出来,却不见了老油条,却看见有只非常漂亮的盒子放在我家的台子上,我打开一看,顿时傻了眼,是一台凤凰琴。但我不敢收下这台琴,于是,我拿着盒子就奔出门去找老油条了。
老油条看见我来追他了,他就拼命地逃,我却在他身后拼命地追,他逃出了弄堂口,向着大马路逃去了,我还是追,看他逃到了菜场,进了一个男厕所了,我也就进了女厕所,我在女厕所里对男厕所叫道:“老油条,我不要凤凰琴,我不吃你这个糖衣炮弹。”我叫了很长时间,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于是,我又跑出女厕所,等在外头。一直等了很长时间也没见老油条出来。
这时候,我看见一个老伯伯从男厕所出来了,我就问他里面有个拖鼻涕的男孩子吗?老伯伯对我摇了摇头说:“里面没有一个人。”
我知道上当了,老油条肯定在我进了女厕所时他又逃出来了。
当天晚上,阿娘带着我还有那个凤凰琴,去了老油条的家,把凤凰琴还给人家。
●老油条的母亲很胖,胖得肚皮把衣服都撑起来了,所以我们都叫他母亲为大肚皮,大肚皮拿过凤凰琴就问老油条凤凰琴是从哪里来的?如果是买的,钱又是从哪里来的?老油条咬紧牙关不哼一声。
大肚皮说肯定是偷了大人的钱去买凤凰琴是吗?说完她就要去拿鸡毛掸了。就在这个时候,老油条的父亲回来了,他马上说是他陪老油条去买的,因为他听老油条说,他想送给邻居小妹妹一只凤凰琴,因为自己家里都是清一色的光榔头,希望邻居妹妹就是自己的妹妹。大肚皮一听马上放下了手中的鸡毛掸,把凤凰琴硬塞进我的手里,对我说:“我家老油条喜欢你,你就收下吧。今后就弹琴给我家老油条听。”
阿娘觉得不好意思,但又盛情难却,就收下了凤凰琴,但过了几天,阿娘就帮老油条买了件汗衫,是紫红色的。老油条穿了很开心,在穿的时候,他把鼻涕揩了又揩,把只鼻头都擦得发红。
我开始对那只凤凰琴发生了兴趣,每天坐在阳台上,把琴放在凳子上,对着键盘弹着123,345,5654,321,还弹起了《太阳红》的曲子。阿娘看我对凤凰琴很有兴趣的样子,就对我阿爸说,等小娘居长大了,就让她去学琴,看她的手指细细长长的。我父亲却笑了笑道:“这个小娘居花头多来西的,啥人晓得明天又会出什么花头了。”
果然没有几天,弄堂里一帮子小朋友在玩老鹰捉小鸡,一个年纪比我们大几岁的大姐姐站在队伍前头,展开双臂护着身后十多个小朋友。那十多个小朋友就是小鸡,这些小鸡一个一个拉着彼此的衣服,在大姐姐的背后躲着老鹰。这只老鹰一般是由男孩子担任的,他一个人要冲过大姐姐的防守来捉这些小鸡。
我听到了他们快乐的笑声,十多只小鸡发出的咯咯的笑声,我被吸收了,就放下凤凰琴,加入了小鸡的行列。因为我是晚到的就排在最后,队伍很长,一会儿小鸡们冲到左边,一会儿冲到右边,我在队伍的最后一个,拉着前头小鸡的衣服疯了起来。没有想到前头的小鸡个子比我还小,她在躲老鹰时,一不小心就摔倒在地上,我也顺着惯性一个咧嘴摔在了她的身上,结果,就如多诺米骨牌效应一样,所有小鸡都摔倒了。随着大家的摔倒,先是嘻嘻哈哈的笑声,不知谁在笑过后发觉膝盖头出血了,就哭了,这一哭,大家都哭了,一条弄堂都是哭声,引来了家长们的出动,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当知道没有什么事时,几个人就出花头另起灶头各自玩各自的。
几个文静的小姑娘就拿出一根绳子玩挑“棕棚”,一个小姑娘用手绷着绳子,两个人轮流玩,一边玩,一边说起挑出来的名字:桥、尖刀、田、棕棚;这时候有个小姑娘拿了根橡皮筋叫人一起来跳,但人多怎么办?于是大家围成一个圈猜拳头来决定前后。于是大家立正,双手放在大腿两边一边拍着腿一边叫道:“劈雷乒榔起”,随着最后的“起”字从嘴里出来双手也伸了出来,有的人伸的手背,有的是伸手心,先按手心和手背分两组。再“劈雷乒榔起”的拍两腿,这次是出一只手了,把手背称为黑方,手心为白方,一帮子的人不会出一样的,于是再按黑方和白方决出一、二、三名次。那跳橡皮筋的时候就按这个顺序跳,谁也不会插队,大家都遵守这个规则。也许现在社会上讲的游戏规则就是从这里来的吧?
●为了跳橡皮筋,我就很羡慕那些有彩色橡皮筋的小朋友,她们为了让橡皮筋牢,就把一根头的橡皮筋一扭两,这样一根橡皮筋就要花出很多根,但也有就直接把一根橡皮筋串穿来,可跳了几下橡皮筋就断了,那么我们再把断的橡皮筋接起来。
因为我是家里最小的妹妹,和我玩的都是比我大的姐姐们,我根本玩不过她们,但我又不甘心自己输给她们,于是,我在家里就缠着父亲帮我拉橡皮筋。父亲帮我拉一头,另外一头我绑在一只凳子上,然后就在家里练习跳橡皮筋的本事。
父亲非常疼爱我,只要我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我,我对他说我要橡皮筋,他就把单位里用的那种用轮胎上剪下来的橡皮筋给我,可我发觉这些橡皮筋不牢,于是我要牛皮筋的那种,父亲也买来了,可我又发觉有种是彩色的橡皮筋,父亲也买来了,我就拿着这些橡皮筋去找人玩,我对小朋友们说:“跳橡皮筋能让人长得快。”
但不久,我发觉有人把橡皮筋用钩针在勾小球,勾出来的小球拍在地上老有弹性的,于是,我又把这些橡皮筋全部剪断,也用钩针勾球,可我怎么也勾不出球型来,急得哭丧着脸去找老油条叫他帮忙,他却对我说:“要白相球老简单的,去打乒乓球就行了。”
老油条拿来两只乒乓板,再从家里搬出两条长凳子放在弄堂里就和我哥打起乒乓球来了,我只能在一边干看,看得我手也发痒。于是,我也拿来乒乓球拿着一块板对着弄堂里的墙壁一个人就打起了乒乓球。
说真的,我现在能打一手非常好的乒乓球,就是从那个时候练下的基本功。
好了,关于我们小时候的游戏就到这里为止了,我只是把自己喜欢玩的故事简单地讲了一下,虽然这些游戏有点老土,但却是我们那个时代最令人兴奋的游戏,如果人生还能重头再来,我还会选择这些土游戏,会对着地上的蚂蚁发呆,会拿着肥皂水对着太阳吹泡泡,拿着万花筒在灯光下转出五光十色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