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倾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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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1月20日 星期五 出版 上一期  下一期 返回首页 | 版面概览 | 版面导航 | 标题导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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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曾有过真爱

  口述/沪明  整理/张渊

  还是外甥的那几句“棒喝”,让我蓦然间似乎穿越回了往昔,回到了与眼前的小惠一样也有过的青葱年代。我想起了自己其实也有过那个年龄段中专属的纯真,那种尚未洞悉柴米油盐、人间烟火的唯情至上……

  ●表姐近来的心情可谓是忧喜交加——儿子小惠恋爱了,据说对象是她以前大学里的学妹,长相漂亮,性格开朗,还喜欢文艺,小惠很喜欢她。儿子找到心仪的对象当然是好事,说明他人生大事之一的感情问题已经八字有了一撇。然而,在开心的同时,表姐也有一些不安:除此以外,她不知道这个未来儿媳的任何信息,几次问小惠吧,总不愿多说。儿大不由娘,表姐在纠结中想到了我,想让我这个老舅出马,旁敲侧击打探打探,兼着把把关。小惠这孩子从小父亲早逝,表姐独自一人含辛茹苦,供他进了大学,终于又走上社会找到了工作,总算是熬出了头。这一路走来实在不易。表姐的艰辛,我是感同身受的,因为我也是来自失怙家庭,也是母亲一手抚养我长大成人。要是小惠在感情上选择有误,出现闪失,甚至有后果,这对20多年来既当爹又当妈的表姐来说,该是多大的刺激!

  于是,趁着星期天小惠休息的时候,我去了他家。表姐借故走开,留下我与小惠个别交流。我装出不经意的样儿,从寒暄关心他的工作入口,渐渐地将话题引到了我此行的核心目的——他属意的那个女生。毕竟还是个进入社会没多久的半大孩子,心思单纯,没聊几句,他就开始夸起了那个名叫“思怡”的女孩,什么待人友善,唱歌好听,跳舞也好等等。我听了一会,觉得有点不得劲,我想听的那些个关键问题,在他对思怡的夸赞中,一字未提。我终于忍不住抛出了自己的一连串疑问,请外甥小惠回答:“女孩子做什么工作?哪个公司?收入多少?今后有什么打算?她家里情况怎么样?父母亲干什么的?住在哪里?……”表弟被我的“连珠炮”问得瞠目结舌:“她好像是做公司销售的,收入还可以吧?家中情况,父母是做什么的?唔,不太清楚。咦,你这是在人口普查还是在市场调查?”对他的含混回答,我很不满意,怪他:“你和她谈恋爱,连这些最基本的情况都没摸清?那你们的关系怎么能稳定地发展下去?你不清楚她的工作、经济水准,怎么考虑结婚成家、买房子问题?包括以后有了孩子,怎么领?谁来带?”表弟听得一脸的懵然,反问我:“喂喂,你说什么呀?我们才恋爱多久,哪能就提结婚、买房子,甚至是生孩子这么远的问题了?”我振振有辞地道:“谈恋爱不就是为了成家?当然要在谈恋爱时就摸清对方底细,这对确保婚后生活的质量太重要了!”表弟叫了起来:“我喜欢的是她这个人,其他东西我可没想那么多!”我哧地发出声笑:“天真!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哪能不在恋爱阶段尽量考虑得全面妥当些?”

  表弟的情绪激动了,涨红着脸反驳道:“老舅,你怎么这么功利、俗气?跟一个人相爱时竟然首先想到她的各种附加条件!难道你年轻时恋爱也是这样的?与女生拍拖前先考虑、算计她的经济条件、家境情况?这还是谈感情、谈恋爱吗?是在农贸市场里讨价还价做生意吧?”

  这回轮到我发愣了。小惠的话很犀利,像一道电流,瞬间掠过我心中的某个敏感地域,我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答对才好!的确,沉浮人间半个世纪,我那颗不再年轻的心已经被磨砺得功利、世故,凡事首先考虑现实的利弊得失,将感情、精神层面的东西全然置之脑后。这不仅是俗气,甚而是市侩了!他的这几句反驳,犹如当头棒喝,在令我反思的同时,也想起了自己的年轻时代,回味起了当年的初恋情怀,虽然遥远得有点缥缈了,但那缥缈中自有一份纯粹的美好,这份美好,可能与外甥小惠的感受大致相似吧?

  ●不知道30多年前的第一缕情思,算不算是自己的初恋?说得准确点,应该只能算是单恋、单相思吧?因为自始至终,我都没和她说过一句话,不知道她姓什名啥,彼此距离,也一直保持在20米以外。这20米的距离,就是一条窄窄的弄堂——那种上世纪遗存下来的上海石库门群落中的链接通道。

  我在弄堂这边的二楼前厢房,她在弄堂对面的二楼亭子间、阳台上,隔着20米,我默默地对她观望着,倾慕着,很久很久。尽管我从没对她说过一句话、献过一个微笑,仅仅只有几次短促的目光对接,可我感到,我这生想要寻找的那个人很可能就是她。她在对面起居,我在这边相望,可我找不到接近她的缘由和机会。

  没有机会,就无数次地想是不是可以人为地制造出些机会:打电话、守候在弄堂口?……甚至还想到了很老土但也有些浪漫的法子:把一封满载情意的信塞进邮筒,敲上两个邮戳,兜上一个圈子后再由邮递员送到她手里。可这些设想最后都被自己一一否定了,最主要的因素还在于:这条看似窄窄的弄堂,却好似一道深深的鸿沟,我缺乏逾越它的能力和勇气。她是知青子女,落实政策回沪后借住在爷爷家。爷爷奶奶,再加上叔叔、婶婶、堂弟和她本人,六口人就挤在亭子间和阁楼里。无奈之下,她家用几块木板在公用阳台上搭建了个简易棚,以作日常的盥洗晾晒和炒菜烹饪之用。于是,小小的阳台上一日数次地响起油锅的脆炸声,各种各样的香味了无顾忌地越过稍宽于“一线天”的弄堂间距,窜入我的鼻中。很爱闻飘过来的种种香味,特别是每天黄昏时候的菜香,因为这时掌勺的通常都是她。有几次,我自告奋勇帮母亲收取晾在外面的衣物,收取的速度很慢很慢,以致被母亲责怪为“拖泥带水”。像是有所察觉似的,对面的她从专心的炒菜中抬起头来,微微侧身向这边瞥上一眼,捋了捋垂到额前的发丝,随即又半弯下婀娜的身子做菜。

  记忆里,她寄居在爷爷家的那几年始终没有太平过。叔叔婶婶的冷言冷语,连隔开一条弄堂的我们都时有所闻。自从公用阳台上搭建木棚后,生活在同一幢楼里的72家房客们意见很大,一日胜过一日,公开的、半公开的数落从没间断过,矛头一大半指向她,甚至好几次,居委主任也被请到阳台现场,围绕这个违章建筑调解。每逢纷争兴起,只有爷爷奶奶气喘喘地辩上几句,身为聚焦人物的她,却总是躲到小阁楼上一声不吭。而隔弄观望的我,则每每情绪反常,或浑身发热或手心冰凉,心里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后来,原本住在江西乡下的她母亲也住过来了,家里的形势更糟了。再后来,她婶婶四处托人给她介绍对象了,首要条件,就是对方家里有宽裕的住房。我预感,她马上要离开这个家了。即便心存如此清晰的预感,我又能怎么样呢?低头看看攥在手里的三位数的工资条,蹬蹬脚下陈年的木质地板,整个厢房随之微微摇晃,我苦笑,只能眼睁睁看着预感一点点变为现实,看着一个有点发福的男人一次次上她家来,终于在有一天带着打扮得如仙子一般的她,还有她的江西母亲,离开了这个在我心中已凝固为一道风景的阳台。听邻居说,那个男人比她大14岁。

  ●如果说,萌发在心底深处的那缕情思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初恋的话,那么,我与逸琳的邂逅,以及之后的相知、相恋,可以说是第一次刻骨铭心的倾情之恋了。

  我是在业余夜校里遇见逸琳的。那是在初夏时节,她总是扎着一头长发,穿一套连衣长裙,或是浅兰的,或是纯白的,婀娜翩跹,让我年轻的心随着她的长裙、长发怦然跳动。隔着两排位置,我能听到她和同桌的学友交谈说话,那语调、神态柔婉如水,韵味无尽。我想到了电影《罗马假日》里的公主,大眼睛、长裙子的奥黛丽赫本似乎出现在了现实世界,出现在了夜幕降临下的学堂里。这也许是上苍赐给我的又一次机会吧?上一回,就是因为自己的羞怯,当然更由于经济实力不济,已经轻易错失了,而这一回,我不能再重蹈覆辙,总要努力争取一下啊。我开始有意与逸琳接近,鼓起勇气找她搭讪。为了得到她的眷顾,我动了好多脑筋。我素来爱看电影,便尽力回想以前看过的爱情电影中的那些个场景,想着如何借鉴模仿其中的某些浪漫桥段。最终,我“自导自演”了一系列“情节”,终于赢得了她的心。

  自从拥有了美丽的初恋后,我就像《罗马假日》里的那名被蒙在鼓里的小记者,整日乐颠颠地拖着逸琳出入快餐店、上不了星级的小影院,甚至时时请她品尝大排档上掺着烟熏味的柴爿馄饨。直到她的兄长沉着脸找上门,向我告知他们家族在本城中的地位,父亲大人担任的显要职务后,我才醒悟为何每当自己提出上夜排档去享受夜宵时,她似乎都有点不太自然,为何每当我用自行车载着她兜风时,身后的她都会发出一声声讶异的叫声。原来,自小就吃惯珍馐佳肴的胃对柴爿馄饨里的烟熏气有着天然的排斥,一向习惯于坐在豪华私家车里的身子对颠簸的自行车有着莫名的恐慌。是初恋的甜蜜使她放低了物质上的要求,暂时克服了肠胃的不适、身子的颠簸,但如果真的长相厮守,她还能日复一日地强忍着粗糙饮食中的烟熏气、自行车后座的颠簸震荡吗?我从6岁起就失去了父亲,全靠母亲微薄的收入独自把我抚养长大。没有任何背景,只能靠自己的一双空拳打天下的穷小子,能让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般的公主,继续享有那种优渥的生活?没想到《罗马假日》里男女主角的故事“复刻”在了我和逸琳身上!而事实上,我与逸琳之间地位、身份的差异,比影片里的小记者与公主更为悬殊!

  在最后的一次见面中,我们相拥而泣。她哽咽着说,为了我,为了爱,她愿意离开家庭,与我一起从零起步,自力更生。握着她白皙细嫩的小手,我几乎要冲动地答应下来,然而在这瞬间,她父母亲的阴沉脸色,她兄长冲着我 “你开个价吧!无论多少!” 的高声叫嚷又再现在了我的脑中。我慢慢地松开了她的手。我终于决定,把这份最真的情封存起来,封存在隐秘而圣洁的角落,永远也不再开启。

  ●经历了两次或暗晦或明晰的感情,却都无例外地以失败告终,我再也没了投入的勇气,转而将精力放到了工作上。几年后,我已过而立,事业步入正轨,经济条件也有了改观。周围的亲戚朋友们开始关心我的“人生大事”,频繁为我牵线介绍对象,在烟云般一一飘过的众多佳丽中,唯有小苏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并且最终停驻在了我的生命里,凝结为我今生最重要的另一半。

  小苏长相一般,但有着当下的稀缺物——纯真善良的心。结交没多久,我越来越感受到小苏在个人品质上的动人处。有一天,我俩在逛街时被一个陌生男人拦住了,他自称是从外地到上海来出差的,刚下火车就发现钱包不见了。在上海举目无亲的他请我们借点钱给他,好让他买张车票回家。正当我狐疑地上下打量他时,一旁的小苏却已二话不说掏钱给了他。事后我问琳:“你凭什么肯定他说的是真的?未免太轻信了吧!”“恐怕不会是假的吧?”小苏回答道,“看他那副为难焦急样,就算是装出来的也实在让人同情,不忍心叫他失望啊!”这番话令我很惊讶,我当然可以取笑她像“东郭小姐”般的迂腐幼稚,但不能不为她的善良所打动。当时我只觉得天下之大,眼前这位姑娘却最为美丽。她对马路上的陌生人都那么同情,那她以后对自己的丈夫又该是何等地挚爱关心!特别是近期自家两位亲戚的相继去世刺激了我,使我在婚姻问题上的思绪豁然明朗清晰,我顿悟到了两个来自不同家庭,拥有不同经历和背景的男女走到一起,相伴终生的道理——不为别的,只为了在这世界上为自己增添一位最重要的亲人呵!

  在历经了情路上的一番波折坎坷,我如同取到了真经的唐僧师徒,终于悟得了爱情真谛,选择与小苏携手走进了婚姻殿堂,之后又相濡以沫,生儿育女,共担风雨,携手走过了20多年的忧喜悲欢。也许,经过长年的岁月洗练,生活磨砺,我变得越来越现实、世俗,甚至有时会俗气、世故,可自己是当局者迷,浑然不知。今天,还是外甥的那几句“棒喝”,让我蓦然间似乎穿越回了往昔,回到了与眼前的小惠一样也有过的青葱年代。我想起了自己其实也有过那个年龄段中专属的纯真,那种尚未洞悉柴米油盐、人间烟火的唯情至上……过几天,我会再与小惠聊一次,向他郑重道歉,告诉他,我也像他一样,曾经年轻过,憧憬过,在物质和感情的天平上毫不犹豫地倾向于情的那边。我还会以自己走过的路提示他:在两人相爱中少不了浪漫和真情,但必要的基本条件也必不可少,这两者既是维续的天平,也是婚姻小船的两把桨,缺一不可,少了一个,就会在生活的长河里使不上力,迈不开步,到不了期望的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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